[RED STONE]
第三章
當自己在搖晃的馬車裡打了第十個大大的呵欠以後,一旁的黑髮少年終於忍不住看著自己,那紅色雙眼中表現的不耐自己非常清楚,但是在確認到這一切的當下卻又感到鬆了一口氣……因為自己終於把少年救了出來,雖然用了有些激烈的手段就是了。
在那青年告訴自己關於那顆寶石的真相以後,自己就彷彿忘了那顆石頭究竟對王室來說有多重要般追問著這樣會對少年造成什麼影響,而最終只給予自己不確切答案的青年則是忙著安撫自己不要緊張,但是這實在有些強人所難……畢竟從知道那顆寶石不是所謂青之龍的贈與開始,自己以往在這顆過分美麗的寶石裡感受到的不安感就一湧而上,因為總是一個人的自己已經無數次地觀察過這顆必須帶在身邊的寶石,深切地知道它不只是一顆簡單的寶石而已,所以當青年對自己說出那些令人震驚甚至不敢相信的話語時,自己卻馬上就接受了,除了這顆寶石確實不尋常以外沒有其他原因。
而在追問青年之後又得到了讓人無法忽視的答案──這寶石不管是對人還是對任何生物都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青年說曾經有許多醉心於鑽研這石頭的學者在製造過程裡因為寶石本身的劇毒而喪命,而且那些學者們製造出來的僅只是半成品而已,因為從來沒有人成功製造出完美的賢者之石,所以對於少年身上的這顆石頭會造成什麼影響,青年也不敢輕易斷言。
「反正本來就沒有當作一回事,殺掉之後取回來就好啦。」
對自己的說明嗤之以鼻的少年只是這樣告訴自己,讓自己心頭彷彿感到有什麼重重墜落般,少年對人類厭惡魔族的感受是這樣強烈,甚至可以如此澹然地說出這樣的話語,自己不敢想像少年是否曾經見過像他所說的那樣輕易殺害一個魔族的事情發生過。
即使得知那寶石並非青之龍所給予而是人類製作出來的,自己仍不敢告訴父王與母后──畢竟自己對這顆石頭的由來一點涉獵也沒有,要求證他是人為的方程式根本就在自己的理解範圍之外,青年說夢想製作出這種石頭的人被稱為鍊金術師,而這顆石頭就能為他們所想要的世界帶來莫大的幫助。
自己在青年的協助下順利跟父王提出旅行到青年祖國想辦法安全取下少年身上的寶石的要求,但是卻在第一時間遭到父王駁回,理由當然是與魔族同行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在青年的極力保證甚至以性命擔保會保護自己的安危以後,父王才告訴自己他會考慮……但是因為不知道那顆石頭對人體的危害,自己是一刻也不能等了!所以便在早晨生日的演說上告訴所有前來祝賀的人民自己即將到鐵之國旅行──美其名是拜訪姊姊,實際上是想盡可能在自己的恩人安好的情況下讓這顆可能致命的石頭離開他的身體。
因為自己一不做二不休的承諾之下,即使父王嘴裡似乎喃喃說著“終於到叛逆期了嗎……”這樣的話語還是讓自己出發了,在侍女們戰戰兢兢地替自己清潔好身體的少年換上新的服裝後,自己也準備好所有旅行必備的用品搭上有許多護衛的馬車出發了。
「說來小公主您的旅行用品可真多啊……這種程度一定會被山賊盯上的。」
望著自己那對他來說過多──從表情來看他應該已經說的很含蓄了的旅行用品感嘆的少年從後方載滿物品的馬車收回了視線,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自己。
「因為旅行要花很多時間嘛,如果不能在固定時間吃飯梳洗的話就太痛苦了。」
自己隨口回答,手指一邊捲著垂下的鬢角看著窗外。
「人類的公主都是這樣的嗎?」
男孩調侃的聲音這次不是對著自己,馬車不算大的車廂內還坐著的另一個身影此時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我想只是公主殿下第一次旅行,所以準備的比較充足而已。」
有著棕色頭髮的青年放下手中正在查看的地圖看著少年,也看了看因為他開口說話而回過頭的自己。
「前面就是作為海菲斯與鐵之國奧瑞斯中間天然屏障的瑪爾山溢口,渡過這條山路馬上就會到達鐵之國了。」
青年耐心地解說,自己感到心頭有股暖意之餘卻發現一旁的黑髮少年臉上似乎帶著無趣,讓自己心頭有股莫名的怒火。
「喂你!人家在解說你竟然還這種態度,你跟鐵之國很熟嗎?」
自己說完才意識到脫口而出的粗魯話語,而黑髮少年卻一點反應也沒有,讓自己氣的直發抖。好在眼前的青年只是笑著揮揮手說他不介意,說山路會很顛簸而要自己跟少年坐穩些就結束了話題。
山路的入口處有簡單的哨站檢查來往的馬車與行人,在青年探出頭跟守衛們打招呼得到異常熱烈的歡迎後自己更深信眼前的青年一定是非常善良的人,但是一旁的黑髮少年卻完全不感興趣般地對青年展現出愛理不理的態度。
不過這一段到鄰國的路程,自己已經深刻感受到少年個性的惡劣之處,甚至隱約覺得傳說也未必全是謊言了,好在青年總是適時地在自己跟少年劍拔弩張之際好言相勸,自己才沒有跟少年在馬車上打起來。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少年給自己的感覺似乎跟那邊一起逃亡的時候有些不同……但是粗枝大葉的自己向來不擅長察覺這種細微的地方,只得暫時忽視那些奇怪的感覺繼續隨著馬車搖晃前進。
「呼──終於可以伸展一下了!」
經過了好一陣子的山路折騰,馬車隊終於來到了山頂空曠的地方,雖然四周圍繞著茂密的森林,山頂的風也不斷從眼前呼嘯而過,但是溫暖的陽光還是不吝嗇地照耀在自己身上。
自己趁著能下車活動的時候將坐再椅子上壓皺的裙擺重新整理好,也接過了青年遞來由廚房特地準備的小奶油蛋糕,從視野良好的山頂放眼望去,遠方全是廣闊的平原,蜿蜒的河流與呈現帶狀的森林,仔細一瞧彷彿還能看到丘陵上的葡萄園。不管是第一次出外旅行還是接觸新的世界都讓自己感到興奮極了,忍不住用輕快的腳步來到車隊停靠的平台邊,雖然平台往下就是非常深的山谷,但是自己還是忍不住往下讚嘆這世界的廣闊,直到那令人掃興的聲音隨著風傳進自己的耳裡。
「站那麼靠近,小心摔下去。」
大好心情都被這煞風景的話給攪散了,自己用力揮了下雙手並壓低眉頭想表達自己的不滿,但是一旁的黑髮男孩還是對自己的抗議視若無睹。
「我只是給你勸告。」
「──我知道啦!」
自己忍不住發出怒吼,也不顧應該維持淑女的形象轉身就走,說來真的很奇怪……為什麼一向可以展現最低限度優雅的自己在少年面前會無法保持呢?一定是因為相較於少年,那位紳士般的青年表現的太過溫柔的關係!
少女想到這裡不知為何感到臉頰一陣發燙,趕緊用雙手遮住小臉,但是這純真的模樣看在黑髮少年的眼裡,卻讓他的神情變的凝重了些。
馬車裡方才卸下的載運物品似乎已經重新整理打包好了,有著輕盈短髮的少女在再度跟青年確認路程還有多遠以後有些不耐煩地來到平台連接森林的地方尋找黑髮少年。
「馬車要開動了,快準備上車吧!」
專心地看著森林裡的少年卻彷彿沒聽到少女的話般聞風不動,少女在沒好氣地催促了幾次以後終於生氣地上前想拍拍少年確認他是不是重聽了,但是卻在少女伸出手的一瞬間被少年擋下。
他明明沒有看到自己從哪個地方走過來……就算是靠聲音辨認方位,他擋下自己的手的時間也太剛好了,少女感到有些訝異,但眼前的黑髮少年卻彷彿沒發生過任何事般地轉身準備離開。
「喂!你不要無視我啊!」
少女氣急敗壞地抬起腿想跑到已經在移動的少年面前攔住他,少年卻突然停了下來讓少女差點跑過頭,正當少女想好要用什麼句子來教育少年的時候,卻注意到少年臉上凝重的神色。
「怎麼了啊……?」
看到少年只是望著自己背後什麼也不說,少女也好奇地回過頭看了看,但是只能看到守衛們正在將各種捆好的物品搬上馬車,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你到底在看什……」
少女忍不住想回頭抱怨,背後卻傳來了一直沒說話的少年的聲音。
「上面。」
跟著男孩的指示往上一瞧,少女的身體下意識地一震,想開口喊叫的同時卻被少年摀起嘴拉到最近的一顆岩石之後。
驚魂未定的少女很清楚他看到的是什麼──就跟那天一樣,一大群綁著頭巾穿著寬鬆服裝的人站在平台旁的小山頂,因為山頂靠近平台的部分較高,所以從平台那裡是不會發現那群人的,也就是所謂的死角。
「放開我,我要告訴大家!」
想掙脫卻被少年緊緊抓住,少女忍不住摔開少年摀著自己嘴巴的手喊著,但是卻怎樣也無法從少年那看來纖瘦的雙手之間掙脫。山頂上的那群人數量非常的多,即使是特地多帶了許多護衛的車隊也在數量上居於劣勢,這一切都讓少女非常惶恐,而且不管怎麼看都無法在車隊的人群間發現青年的身影,少女心中的不安隨著山頂上的那群人緩緩靠近平台而逐漸膨大。
「有埋伏!」
當少女聽到這句由護衛喊出的話時,自己的身體已經整個被少年抬起,往背後的森林裡飛奔而去。
當眼前旋轉錯亂又昏暗的景色終於停止的同時,少女被禁錮的身體才獲得了解放,雙腳踏上地面的一瞬間卻感到一鎮腿軟而跪坐在地,少女心中的惶恐還沒有獲得紓解,許多話語卻一口氣湧上喉嚨,舌頭因為每句話都想說而不斷抽動,但是最後卻仍然沒有吐出半個字。
少女的雙手垂放到有著薄薄沙土的地面,渾圓的水滴緩緩從少女的眼眶滑落,在這番脆弱的少女面前站著的是有著一頭黑髮與紅色雙眼的少年。
「抱歉,妳一定嚇壞了吧。」
聽到這充滿歉意的聲音抬起頭,少女因為湧出大量淚水而紅腫的雙眼讓她的神情變得讓人憐惜,但是男孩並沒有因為這樣改變平淡的神情,甚至能看出些許責備。
「…………」
像是看到男孩的臉才想起要說些什麼似地,少女一咬牙站起,伸手抓住了男孩披著的斗篷突出的領子。
「為什麼不告訴他們!如果有準備的話說不定可以贏過那些人啊!為什麼!……」
少女一邊說著,斗大的淚珠又再度從眼眶滑落,捨棄所有護衛換來自己的安全這種事情她實在無法承受,顫抖的雙手只能緊抓男孩的領子。
「我害死了他們……我害死了那些人……還有洛華德先生……」
少女帶著哭腔微弱的聲音從因為低下頭而被頭髮遮擋的雙唇間傳來,眼前的少年只是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神情,伸出雙手手握住了少女緊抓著自己領子的手。
「所以我說只要隨便把我殺了就好了。」
少年此刻的話語讓少女說不出話來,這少年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嗎?……他明明知道,卻沒有告訴大家?少女混亂的意識扭曲著判斷,有些失控地對著少年大喊。
「你知道!你知道會有人來襲擊大家卻沒有說出來?為什麼你不說呢!這樣大家就不會死了啊!──」
少女扯著少年領子的雙手顫抖不已,奔流而下的淚水任誰看到都會感到心疼不已,但是少年仍然只是緊握著少女的雙手,眼中降臨看不見的黑暗。
「我說了會有人相信嗎?」
少年冷冽的聲音迴盪在昏暗的空氣中,讓少女的意識瞬間停在了一個點,看著少年的少女說不出一句話卻又想說些什麼而顫抖著雙唇,但是最後還是放棄般地將頭別向一旁。
「對不起,完全沒有考慮你的立場就說這種話,真的很對不起……」
「這句話聽起來好耳熟呢。」
少年略帶調侃的話語沒有讓少女得到歉意的答案,緩緩地坐回地面的少女就這樣沉默了許久,少年也沒有任何動靜,空氣彷彿就這樣凝結了好一段時間。
「……我是一個國家裡將來要當政的人,我必須明白自己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即使有人為我犧牲也不能因此動搖,因為我的肩上必須擔起更多人的期待。」
低著頭的少女緩緩地說出了跟年紀不符的成熟話語,但是此刻少女的臉頰卻還是不斷滑落著透明的水珠,從未想過的重擔此時狠狠地壓著少女脆弱的雙肩,讓少女覺得彷彿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覺得難過就別逞強了,天色已經很晚,這裡算是安全,先休息吧。」
少年彷彿冬天的風一般冷靜的話語傳來,少女竟也覺得意識模糊,在少年替自己蓋上的斗篷底下緩緩地閉上紅腫的雙眼。
自己彷彿在久違的夢裡回到了父王與母后時常與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什麼都還不知道的自己只懂得玩,喜歡父王將自己扛起坐在肩上,喜歡母后輕輕地用手指替自己梳著頭髮,那時候的自己擁有現在已經模糊了的夢想,那是一個純真又簡單的夢想……
「!」
好像差點就要記起自己曾經有過的夢想眼睛卻自己睜開了,呼吸中傳來了自己不太熟悉的皮革味道,對於這不常出現在自己身旁的味道感到疑惑的同時,自己才猛然記起睡著前發生的事情。
「──……」
緊握著手,自己試圖壓抑那輕易讓自己失控的一切,試著冷靜下來思考自己之所以還在這裡的理由……沒錯,那黑髮紅朣的少年又再一次地救了自己。
「昨天……」
隨著緩慢起身的自己開口,一旁靠在牆邊的身影也緩緩抬起頭看向這裡。
「昨天,很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對你說了那些話……真的很抱歉。」
維持原本姿勢不動的少年表現出跟第一次相同的反應,伸出手搔了搔頭,這雖然只看過一次的動作卻在此時令自己感到放心……因為上一次這麼做的時候,他仍舊奮不顧身地保護自己,所以這不是欺瞞的手法,是他真正自然的反應。
想到這裡竟發現自己嘴角微微上揚著,自己竟因為這種只有自己發現的小事而開心,這讓自己下意識地感到有些羞恥,趕緊甩甩頭要自己認真一點。
「這裡是什麼地方?」
自己抬頭張望四周,靠近自己與少年的這側牆壁上有一盞燈,搖曳的火光讓黑暗的四周也跟著晃動,讓人有種世界也在搖晃的錯覺,光線照射到的地方可以看到有粗厚木頭組合成類似骨架的東西,但是並沒有排列的像建築物那樣密實,看起來反而更像臨時搭建的牛舍或者馬棚,在木頭骨架之外的所有地方全都是彷彿被開鑿過的石頭牆壁,只有少數部分露出了像是土壤的深褐色。
「這裡是廢棄的礦坑。」
少年一手撐著地面站了起來,輕輕拍去身上的灰塵回答著自己。
礦坑?這麼一說確實是非常符合自己曾經在教科書上學過的模樣,只是那吝嗇放一張圖片的教科書上通常都只有單純的文字形容,沒有辦法想像實際上是什麼樣子,所以自己花了一點時間跟那曾經閱讀過的文字做了聯想。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裡有礦坑?」
「不是知道,只是碰巧發現。」
果決地否定了自己的方向,少年像是非常清楚構造般地在幾個動作後把牆上的燈給取了下來,雖然被取下的燈外面少了玻璃罩的保護,但是根據教科書上說的這種地方空氣流動非常緩慢來說其實不需要擔心,自己在腦中如此地說服自己以後便接過了少年地來的燈,火光搖曳底下確實有緩慢流動的液體,這也是油燈吧?雖然多少還是有些不確定,自己還是吞下了想開口詢問的念頭。
在自己對著油燈胡思亂想的時候少年已經把昨晚脫下來給自己當被子的斗篷重新穿好,自己就由燈的光線重新審視了一下眼前的少年,穿著有高領的黑色無袖上衣,手上戴著能覆蓋到上臂的皮製長手套,一樣也是皮製的腰帶旁掛著一把防身用的短劍,雖然當時母后非常不希望少年身上佩帶武器,但是少年卻只對母后說了一句“如果只剩我能保護公主該怎麼辦?”便說服了母后,可見少年多少還是對自己使用武器有自信吧?自己如此地想著,在聽到少年穿的硬皮靴子靠近的聲響以後將油燈遞過少年伸來的手。
在少年輕聲說好後便開始往某個方向前進,少年似乎對礦坑很熟悉似地不帶任何遲疑地往前走,自己一邊小心腳邊可能會踢到的東西,一邊盡可能地靠近少年。
雖然對少年完全不了解,但是在這種年紀能如此熟悉礦坑的估計也是少數了,自己終於在一個少年完全不猶豫地選擇了其中一邊的岔路開口問了。
「你好像跟礦坑很熟耶。」
少年的身體似乎遲疑了一瞬間,但卻沒有停下往前走的動作,少年的聲音只是淡淡地從眼前傳來。
「我出生在一座礦坑都市,父親從戰場上退下來以後就在那裡做礦工,我負責幫父親送午飯所以稍微清楚。」
乍聽之下不帶太多感情的話語卻述說著少年內心的一部分,面對這太多未知露出的一角自己忍不住再度提問。
「戰場?」
少年沒有對自己這貿然深入的問題感到厭煩,只是用著跟方才相同的語氣繼續回答自己。
「父親年輕時是某個地方的護衛,退休以後居住的地方爆發了戰爭,當時為了賺錢養活家人的父親便讓到戰場作為傭兵來賺取僱傭的費用。」
退休以後?自己沒有想像過這世界上竟有人退休之後還要再度想辦法賺錢糊口,如果退休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還要到危險的戰場才能賺錢的話,那是多麼辛苦的事情?想到這裡心頭有股酸楚,但是自己還是繼續追問少年似乎沒有說完的事情。
「那為什麼後來會回到礦坑工作呢?」
少年此時明顯地停頓了下,但是很快又彷彿什麼也沒發生般恢復腳步前進。
「因為在戰場時左手被敵人砍斷了,所以雇主將他解雇。」
自己內心的震驚跟少年臉上平淡的神情成反比,剛才自己想像所謂危險的戰場根本就像小孩子的玩具般原始,不論是教科書還是傳說都會提到真正的戰場是非常殘酷的,戰爭與疾病是神降臨給互相仇恨的人類的懲罰,疾病雖然無奈,但是自己很明白戰爭確確實實是人類所創造的東西。
這樣殘酷的事情竟然降臨在到現在還如此善良的人身上,讓自己有些動搖。
「那……為什麼你最後會變成那群人之一呢?」
聽到自己這番話少年這次卻停下了腳步,因為速度實在太快讓自己差點就撞上了眼前的身影,站穩腳步以後抬起頭看到少年的神情讓自己有些訝異,嚴肅且帶著些許責備的模樣讓自己意識到似乎是問錯了問題。
「抱歉……!因為我覺得你的出身跟成長的環境應該都是很善良的……所以擬才會現在也這麼善良願意幫助別人,所以……所以我想不通為什麼你會跟那群人在一起……。」
在少年絲毫沒變化的責備眼神下自己的話越說越小聲,最後幾乎連自己都不敢肯定他是不是有聽到。但是少年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令人無法招架的沉默直到自己已經快撐不下去而想投降才被一句話給結束。
「我最後待的村子,是一個非常寧靜的小村子。」
少年嚴肅的神情說著,看了看自己,在自己極力表現出想聽的樣子以後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感受到,但是少年還是轉過身繼續往前走,自己趕緊快步跟上。
「那是一個非常和樂,大家都互相幫助的村子,村子裡全都是魔族的人,村子主要的工作就是到礦坑裡發崛礦物然後送到交易中心去販賣,因為能賣的價錢不高,所以家家戶戶都自己耕種簡單的食物自給自足,雖然沒辦法時常吃到肉,但是還是一個令人開心的地方。」
少年的腳步沒有變慢過,但是說出口的話語卻略帶著些起伏,望著前方的視線也變的有些飄逸,彷彿眼前就看著他所說的關於以前的回憶。
「那……後來呢?」
自己的直覺告訴自己後來一定發生了什麼導致少年現在的局面,但是少年只是就這樣沉默了一段時間,自己只能理解為他還在緬懷那過去的事物而不繼續打擾他。
「然後那一天來到了,那天跟今天一樣是非常晴朗的天氣,我照慣例替父親送午飯到礦坑裡去,父親那天也稱讚我一直以來都這麼乖巧,陪我一起回到礦坑入口。」
聽起來是非常溫馨的事情,自己卻覺得那該死的直覺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準呢?因為自己明白地知道後面即將要發生的事情一定……
「從礦坑入口處可以看到那非常可怕的景象,整個村子都被大火吞噬,在慌亂逃竄的村民之中,有一群穿著武裝的人正在屠殺他們。」
自己的心臟彷彿被狠狠刺了一刀,依照少年外表看起來的年紀應該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是自己非常明白──距今大約十年前,各地的教會組織發起了以武力打擊魔族的行動。
原本在數百年前就因為某個不明事件而一夜滅城的魔族受到了非常大的打擊而開始衰弱,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魔族也變的弱勢時常遭到人類的討乏,雖然也曾經有具有規模的魔族軍隊抵抗過人類的紀錄,但是在大陸上活躍的人類數量越來越多,以致於壟斷了各種重要資源,最後在人類的貿易商會開始明文規定不販售給魔足以後,魔族便慢慢放棄了掙扎。
這一切不過是自己出生前百年的事情,不管哪個關於近代歷史的書籍都有詳細紀錄,但是相對已經被察覺到如此弱勢的魔族還是被更久之前就流傳的傳說給迫害,躲避著人類視線生活的他們,還是不斷被人類以討伐的名義殺害,這也是自己從未覺得魔族令人可恨的理由之一,而另一個理由……
「那你的家人……」
因為自己顫抖微弱的聲音提出的問題而輕輕用視線掃過臉頰的少年只是淡淡地開口。
「父親因為反抗他們而被殺害了,母親與妹妹被抓住當作人質,最後我則是被賣到奴隸市場。」
少年的眼中不帶任何感情,但是紅色雙眼的深處卻彷彿燃燒著怒火,壓低了的聲音像是極力想隱藏語調的顫抖。
「如果父親的左手還在,怎麼可能會輸……」
少年咬著牙,刻意別過頭不看自己,彷彿害怕這樣就會把那可憎的人們投射在自己身上一樣。
自己緊握著手不知道能說什麼話來安慰少年,確實是跟自己相同的人類將他們逼迫到這種程度,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立場說話,可是……可是……
「我們這趟旅行結束以後一起去找你的母親跟妹妹吧!說不定她們還在──」
「她們已經死了。」
少年的話語像切入水的一瞬間便令水結凍的刀刃讓自己話止,張口想再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不想讓這樣的自己難堪般,男孩低下頭,略為溫和的眼神注視著自己。
「我可以感覺到……那跟自己相同的血脈已經消失了,人類大概已經忘了怎麼理解這種東西吧?明明一開始都是可以的……」
少年說著自己無法理解的話語,血脈是什麼?為什麼明明不在身邊卻能夠感覺到呢?但是少年說人類已經忘了這件事情確實是真的,因為人類是連就在面前的對象也無法理解的生物啊……
像是理解到自己心中的喪氣,少年伸手摸摸自己的頭,感覺到這溫暖而抬起頭的同時,卻看到了少年溫柔的微笑。
「別想太多了,出口就在前面,快點走吧。」
「…………」
下意識地跟著男孩往前移動腳步的同時,自己的心中也暗暗地發出了讚嘆。
為什麼會如此堅強呢?明明就跟人類一樣脆弱,為什麼在被壓榨逼迫之下更顯得強韌呢?比起這樣的魔族來說,取得那麼多資源的人類到底算什麼呢?
迴盪在自己心中的某個意念,此時變的更為強烈。
在那青年告訴自己關於那顆寶石的真相以後,自己就彷彿忘了那顆石頭究竟對王室來說有多重要般追問著這樣會對少年造成什麼影響,而最終只給予自己不確切答案的青年則是忙著安撫自己不要緊張,但是這實在有些強人所難……畢竟從知道那顆寶石不是所謂青之龍的贈與開始,自己以往在這顆過分美麗的寶石裡感受到的不安感就一湧而上,因為總是一個人的自己已經無數次地觀察過這顆必須帶在身邊的寶石,深切地知道它不只是一顆簡單的寶石而已,所以當青年對自己說出那些令人震驚甚至不敢相信的話語時,自己卻馬上就接受了,除了這顆寶石確實不尋常以外沒有其他原因。
而在追問青年之後又得到了讓人無法忽視的答案──這寶石不管是對人還是對任何生物都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青年說曾經有許多醉心於鑽研這石頭的學者在製造過程裡因為寶石本身的劇毒而喪命,而且那些學者們製造出來的僅只是半成品而已,因為從來沒有人成功製造出完美的賢者之石,所以對於少年身上的這顆石頭會造成什麼影響,青年也不敢輕易斷言。
「反正本來就沒有當作一回事,殺掉之後取回來就好啦。」
對自己的說明嗤之以鼻的少年只是這樣告訴自己,讓自己心頭彷彿感到有什麼重重墜落般,少年對人類厭惡魔族的感受是這樣強烈,甚至可以如此澹然地說出這樣的話語,自己不敢想像少年是否曾經見過像他所說的那樣輕易殺害一個魔族的事情發生過。
即使得知那寶石並非青之龍所給予而是人類製作出來的,自己仍不敢告訴父王與母后──畢竟自己對這顆石頭的由來一點涉獵也沒有,要求證他是人為的方程式根本就在自己的理解範圍之外,青年說夢想製作出這種石頭的人被稱為鍊金術師,而這顆石頭就能為他們所想要的世界帶來莫大的幫助。
自己在青年的協助下順利跟父王提出旅行到青年祖國想辦法安全取下少年身上的寶石的要求,但是卻在第一時間遭到父王駁回,理由當然是與魔族同行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在青年的極力保證甚至以性命擔保會保護自己的安危以後,父王才告訴自己他會考慮……但是因為不知道那顆石頭對人體的危害,自己是一刻也不能等了!所以便在早晨生日的演說上告訴所有前來祝賀的人民自己即將到鐵之國旅行──美其名是拜訪姊姊,實際上是想盡可能在自己的恩人安好的情況下讓這顆可能致命的石頭離開他的身體。
因為自己一不做二不休的承諾之下,即使父王嘴裡似乎喃喃說著“終於到叛逆期了嗎……”這樣的話語還是讓自己出發了,在侍女們戰戰兢兢地替自己清潔好身體的少年換上新的服裝後,自己也準備好所有旅行必備的用品搭上有許多護衛的馬車出發了。
「說來小公主您的旅行用品可真多啊……這種程度一定會被山賊盯上的。」
望著自己那對他來說過多──從表情來看他應該已經說的很含蓄了的旅行用品感嘆的少年從後方載滿物品的馬車收回了視線,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自己。
「因為旅行要花很多時間嘛,如果不能在固定時間吃飯梳洗的話就太痛苦了。」
自己隨口回答,手指一邊捲著垂下的鬢角看著窗外。
「人類的公主都是這樣的嗎?」
男孩調侃的聲音這次不是對著自己,馬車不算大的車廂內還坐著的另一個身影此時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我想只是公主殿下第一次旅行,所以準備的比較充足而已。」
有著棕色頭髮的青年放下手中正在查看的地圖看著少年,也看了看因為他開口說話而回過頭的自己。
「前面就是作為海菲斯與鐵之國奧瑞斯中間天然屏障的瑪爾山溢口,渡過這條山路馬上就會到達鐵之國了。」
青年耐心地解說,自己感到心頭有股暖意之餘卻發現一旁的黑髮少年臉上似乎帶著無趣,讓自己心頭有股莫名的怒火。
「喂你!人家在解說你竟然還這種態度,你跟鐵之國很熟嗎?」
自己說完才意識到脫口而出的粗魯話語,而黑髮少年卻一點反應也沒有,讓自己氣的直發抖。好在眼前的青年只是笑著揮揮手說他不介意,說山路會很顛簸而要自己跟少年坐穩些就結束了話題。
山路的入口處有簡單的哨站檢查來往的馬車與行人,在青年探出頭跟守衛們打招呼得到異常熱烈的歡迎後自己更深信眼前的青年一定是非常善良的人,但是一旁的黑髮少年卻完全不感興趣般地對青年展現出愛理不理的態度。
不過這一段到鄰國的路程,自己已經深刻感受到少年個性的惡劣之處,甚至隱約覺得傳說也未必全是謊言了,好在青年總是適時地在自己跟少年劍拔弩張之際好言相勸,自己才沒有跟少年在馬車上打起來。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少年給自己的感覺似乎跟那邊一起逃亡的時候有些不同……但是粗枝大葉的自己向來不擅長察覺這種細微的地方,只得暫時忽視那些奇怪的感覺繼續隨著馬車搖晃前進。
「呼──終於可以伸展一下了!」
經過了好一陣子的山路折騰,馬車隊終於來到了山頂空曠的地方,雖然四周圍繞著茂密的森林,山頂的風也不斷從眼前呼嘯而過,但是溫暖的陽光還是不吝嗇地照耀在自己身上。
自己趁著能下車活動的時候將坐再椅子上壓皺的裙擺重新整理好,也接過了青年遞來由廚房特地準備的小奶油蛋糕,從視野良好的山頂放眼望去,遠方全是廣闊的平原,蜿蜒的河流與呈現帶狀的森林,仔細一瞧彷彿還能看到丘陵上的葡萄園。不管是第一次出外旅行還是接觸新的世界都讓自己感到興奮極了,忍不住用輕快的腳步來到車隊停靠的平台邊,雖然平台往下就是非常深的山谷,但是自己還是忍不住往下讚嘆這世界的廣闊,直到那令人掃興的聲音隨著風傳進自己的耳裡。
「站那麼靠近,小心摔下去。」
大好心情都被這煞風景的話給攪散了,自己用力揮了下雙手並壓低眉頭想表達自己的不滿,但是一旁的黑髮男孩還是對自己的抗議視若無睹。
「我只是給你勸告。」
「──我知道啦!」
自己忍不住發出怒吼,也不顧應該維持淑女的形象轉身就走,說來真的很奇怪……為什麼一向可以展現最低限度優雅的自己在少年面前會無法保持呢?一定是因為相較於少年,那位紳士般的青年表現的太過溫柔的關係!
少女想到這裡不知為何感到臉頰一陣發燙,趕緊用雙手遮住小臉,但是這純真的模樣看在黑髮少年的眼裡,卻讓他的神情變的凝重了些。
馬車裡方才卸下的載運物品似乎已經重新整理打包好了,有著輕盈短髮的少女在再度跟青年確認路程還有多遠以後有些不耐煩地來到平台連接森林的地方尋找黑髮少年。
「馬車要開動了,快準備上車吧!」
專心地看著森林裡的少年卻彷彿沒聽到少女的話般聞風不動,少女在沒好氣地催促了幾次以後終於生氣地上前想拍拍少年確認他是不是重聽了,但是卻在少女伸出手的一瞬間被少年擋下。
他明明沒有看到自己從哪個地方走過來……就算是靠聲音辨認方位,他擋下自己的手的時間也太剛好了,少女感到有些訝異,但眼前的黑髮少年卻彷彿沒發生過任何事般地轉身準備離開。
「喂!你不要無視我啊!」
少女氣急敗壞地抬起腿想跑到已經在移動的少年面前攔住他,少年卻突然停了下來讓少女差點跑過頭,正當少女想好要用什麼句子來教育少年的時候,卻注意到少年臉上凝重的神色。
「怎麼了啊……?」
看到少年只是望著自己背後什麼也不說,少女也好奇地回過頭看了看,但是只能看到守衛們正在將各種捆好的物品搬上馬車,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你到底在看什……」
少女忍不住想回頭抱怨,背後卻傳來了一直沒說話的少年的聲音。
「上面。」
跟著男孩的指示往上一瞧,少女的身體下意識地一震,想開口喊叫的同時卻被少年摀起嘴拉到最近的一顆岩石之後。
驚魂未定的少女很清楚他看到的是什麼──就跟那天一樣,一大群綁著頭巾穿著寬鬆服裝的人站在平台旁的小山頂,因為山頂靠近平台的部分較高,所以從平台那裡是不會發現那群人的,也就是所謂的死角。
「放開我,我要告訴大家!」
想掙脫卻被少年緊緊抓住,少女忍不住摔開少年摀著自己嘴巴的手喊著,但是卻怎樣也無法從少年那看來纖瘦的雙手之間掙脫。山頂上的那群人數量非常的多,即使是特地多帶了許多護衛的車隊也在數量上居於劣勢,這一切都讓少女非常惶恐,而且不管怎麼看都無法在車隊的人群間發現青年的身影,少女心中的不安隨著山頂上的那群人緩緩靠近平台而逐漸膨大。
「有埋伏!」
當少女聽到這句由護衛喊出的話時,自己的身體已經整個被少年抬起,往背後的森林裡飛奔而去。
當眼前旋轉錯亂又昏暗的景色終於停止的同時,少女被禁錮的身體才獲得了解放,雙腳踏上地面的一瞬間卻感到一鎮腿軟而跪坐在地,少女心中的惶恐還沒有獲得紓解,許多話語卻一口氣湧上喉嚨,舌頭因為每句話都想說而不斷抽動,但是最後卻仍然沒有吐出半個字。
少女的雙手垂放到有著薄薄沙土的地面,渾圓的水滴緩緩從少女的眼眶滑落,在這番脆弱的少女面前站著的是有著一頭黑髮與紅色雙眼的少年。
「抱歉,妳一定嚇壞了吧。」
聽到這充滿歉意的聲音抬起頭,少女因為湧出大量淚水而紅腫的雙眼讓她的神情變得讓人憐惜,但是男孩並沒有因為這樣改變平淡的神情,甚至能看出些許責備。
「…………」
像是看到男孩的臉才想起要說些什麼似地,少女一咬牙站起,伸手抓住了男孩披著的斗篷突出的領子。
「為什麼不告訴他們!如果有準備的話說不定可以贏過那些人啊!為什麼!……」
少女一邊說著,斗大的淚珠又再度從眼眶滑落,捨棄所有護衛換來自己的安全這種事情她實在無法承受,顫抖的雙手只能緊抓男孩的領子。
「我害死了他們……我害死了那些人……還有洛華德先生……」
少女帶著哭腔微弱的聲音從因為低下頭而被頭髮遮擋的雙唇間傳來,眼前的少年只是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神情,伸出雙手手握住了少女緊抓著自己領子的手。
「所以我說只要隨便把我殺了就好了。」
少年此刻的話語讓少女說不出話來,這少年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嗎?……他明明知道,卻沒有告訴大家?少女混亂的意識扭曲著判斷,有些失控地對著少年大喊。
「你知道!你知道會有人來襲擊大家卻沒有說出來?為什麼你不說呢!這樣大家就不會死了啊!──」
少女扯著少年領子的雙手顫抖不已,奔流而下的淚水任誰看到都會感到心疼不已,但是少年仍然只是緊握著少女的雙手,眼中降臨看不見的黑暗。
「我說了會有人相信嗎?」
少年冷冽的聲音迴盪在昏暗的空氣中,讓少女的意識瞬間停在了一個點,看著少年的少女說不出一句話卻又想說些什麼而顫抖著雙唇,但是最後還是放棄般地將頭別向一旁。
「對不起,完全沒有考慮你的立場就說這種話,真的很對不起……」
「這句話聽起來好耳熟呢。」
少年略帶調侃的話語沒有讓少女得到歉意的答案,緩緩地坐回地面的少女就這樣沉默了許久,少年也沒有任何動靜,空氣彷彿就這樣凝結了好一段時間。
「……我是一個國家裡將來要當政的人,我必須明白自己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即使有人為我犧牲也不能因此動搖,因為我的肩上必須擔起更多人的期待。」
低著頭的少女緩緩地說出了跟年紀不符的成熟話語,但是此刻少女的臉頰卻還是不斷滑落著透明的水珠,從未想過的重擔此時狠狠地壓著少女脆弱的雙肩,讓少女覺得彷彿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覺得難過就別逞強了,天色已經很晚,這裡算是安全,先休息吧。」
少年彷彿冬天的風一般冷靜的話語傳來,少女竟也覺得意識模糊,在少年替自己蓋上的斗篷底下緩緩地閉上紅腫的雙眼。
自己彷彿在久違的夢裡回到了父王與母后時常與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什麼都還不知道的自己只懂得玩,喜歡父王將自己扛起坐在肩上,喜歡母后輕輕地用手指替自己梳著頭髮,那時候的自己擁有現在已經模糊了的夢想,那是一個純真又簡單的夢想……
「!」
好像差點就要記起自己曾經有過的夢想眼睛卻自己睜開了,呼吸中傳來了自己不太熟悉的皮革味道,對於這不常出現在自己身旁的味道感到疑惑的同時,自己才猛然記起睡著前發生的事情。
「──……」
緊握著手,自己試圖壓抑那輕易讓自己失控的一切,試著冷靜下來思考自己之所以還在這裡的理由……沒錯,那黑髮紅朣的少年又再一次地救了自己。
「昨天……」
隨著緩慢起身的自己開口,一旁靠在牆邊的身影也緩緩抬起頭看向這裡。
「昨天,很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對你說了那些話……真的很抱歉。」
維持原本姿勢不動的少年表現出跟第一次相同的反應,伸出手搔了搔頭,這雖然只看過一次的動作卻在此時令自己感到放心……因為上一次這麼做的時候,他仍舊奮不顧身地保護自己,所以這不是欺瞞的手法,是他真正自然的反應。
想到這裡竟發現自己嘴角微微上揚著,自己竟因為這種只有自己發現的小事而開心,這讓自己下意識地感到有些羞恥,趕緊甩甩頭要自己認真一點。
「這裡是什麼地方?」
自己抬頭張望四周,靠近自己與少年的這側牆壁上有一盞燈,搖曳的火光讓黑暗的四周也跟著晃動,讓人有種世界也在搖晃的錯覺,光線照射到的地方可以看到有粗厚木頭組合成類似骨架的東西,但是並沒有排列的像建築物那樣密實,看起來反而更像臨時搭建的牛舍或者馬棚,在木頭骨架之外的所有地方全都是彷彿被開鑿過的石頭牆壁,只有少數部分露出了像是土壤的深褐色。
「這裡是廢棄的礦坑。」
少年一手撐著地面站了起來,輕輕拍去身上的灰塵回答著自己。
礦坑?這麼一說確實是非常符合自己曾經在教科書上學過的模樣,只是那吝嗇放一張圖片的教科書上通常都只有單純的文字形容,沒有辦法想像實際上是什麼樣子,所以自己花了一點時間跟那曾經閱讀過的文字做了聯想。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裡有礦坑?」
「不是知道,只是碰巧發現。」
果決地否定了自己的方向,少年像是非常清楚構造般地在幾個動作後把牆上的燈給取了下來,雖然被取下的燈外面少了玻璃罩的保護,但是根據教科書上說的這種地方空氣流動非常緩慢來說其實不需要擔心,自己在腦中如此地說服自己以後便接過了少年地來的燈,火光搖曳底下確實有緩慢流動的液體,這也是油燈吧?雖然多少還是有些不確定,自己還是吞下了想開口詢問的念頭。
在自己對著油燈胡思亂想的時候少年已經把昨晚脫下來給自己當被子的斗篷重新穿好,自己就由燈的光線重新審視了一下眼前的少年,穿著有高領的黑色無袖上衣,手上戴著能覆蓋到上臂的皮製長手套,一樣也是皮製的腰帶旁掛著一把防身用的短劍,雖然當時母后非常不希望少年身上佩帶武器,但是少年卻只對母后說了一句“如果只剩我能保護公主該怎麼辦?”便說服了母后,可見少年多少還是對自己使用武器有自信吧?自己如此地想著,在聽到少年穿的硬皮靴子靠近的聲響以後將油燈遞過少年伸來的手。
在少年輕聲說好後便開始往某個方向前進,少年似乎對礦坑很熟悉似地不帶任何遲疑地往前走,自己一邊小心腳邊可能會踢到的東西,一邊盡可能地靠近少年。
雖然對少年完全不了解,但是在這種年紀能如此熟悉礦坑的估計也是少數了,自己終於在一個少年完全不猶豫地選擇了其中一邊的岔路開口問了。
「你好像跟礦坑很熟耶。」
少年的身體似乎遲疑了一瞬間,但卻沒有停下往前走的動作,少年的聲音只是淡淡地從眼前傳來。
「我出生在一座礦坑都市,父親從戰場上退下來以後就在那裡做礦工,我負責幫父親送午飯所以稍微清楚。」
乍聽之下不帶太多感情的話語卻述說著少年內心的一部分,面對這太多未知露出的一角自己忍不住再度提問。
「戰場?」
少年沒有對自己這貿然深入的問題感到厭煩,只是用著跟方才相同的語氣繼續回答自己。
「父親年輕時是某個地方的護衛,退休以後居住的地方爆發了戰爭,當時為了賺錢養活家人的父親便讓到戰場作為傭兵來賺取僱傭的費用。」
退休以後?自己沒有想像過這世界上竟有人退休之後還要再度想辦法賺錢糊口,如果退休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還要到危險的戰場才能賺錢的話,那是多麼辛苦的事情?想到這裡心頭有股酸楚,但是自己還是繼續追問少年似乎沒有說完的事情。
「那為什麼後來會回到礦坑工作呢?」
少年此時明顯地停頓了下,但是很快又彷彿什麼也沒發生般恢復腳步前進。
「因為在戰場時左手被敵人砍斷了,所以雇主將他解雇。」
自己內心的震驚跟少年臉上平淡的神情成反比,剛才自己想像所謂危險的戰場根本就像小孩子的玩具般原始,不論是教科書還是傳說都會提到真正的戰場是非常殘酷的,戰爭與疾病是神降臨給互相仇恨的人類的懲罰,疾病雖然無奈,但是自己很明白戰爭確確實實是人類所創造的東西。
這樣殘酷的事情竟然降臨在到現在還如此善良的人身上,讓自己有些動搖。
「那……為什麼你最後會變成那群人之一呢?」
聽到自己這番話少年這次卻停下了腳步,因為速度實在太快讓自己差點就撞上了眼前的身影,站穩腳步以後抬起頭看到少年的神情讓自己有些訝異,嚴肅且帶著些許責備的模樣讓自己意識到似乎是問錯了問題。
「抱歉……!因為我覺得你的出身跟成長的環境應該都是很善良的……所以擬才會現在也這麼善良願意幫助別人,所以……所以我想不通為什麼你會跟那群人在一起……。」
在少年絲毫沒變化的責備眼神下自己的話越說越小聲,最後幾乎連自己都不敢肯定他是不是有聽到。但是少年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令人無法招架的沉默直到自己已經快撐不下去而想投降才被一句話給結束。
「我最後待的村子,是一個非常寧靜的小村子。」
少年嚴肅的神情說著,看了看自己,在自己極力表現出想聽的樣子以後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感受到,但是少年還是轉過身繼續往前走,自己趕緊快步跟上。
「那是一個非常和樂,大家都互相幫助的村子,村子裡全都是魔族的人,村子主要的工作就是到礦坑裡發崛礦物然後送到交易中心去販賣,因為能賣的價錢不高,所以家家戶戶都自己耕種簡單的食物自給自足,雖然沒辦法時常吃到肉,但是還是一個令人開心的地方。」
少年的腳步沒有變慢過,但是說出口的話語卻略帶著些起伏,望著前方的視線也變的有些飄逸,彷彿眼前就看著他所說的關於以前的回憶。
「那……後來呢?」
自己的直覺告訴自己後來一定發生了什麼導致少年現在的局面,但是少年只是就這樣沉默了一段時間,自己只能理解為他還在緬懷那過去的事物而不繼續打擾他。
「然後那一天來到了,那天跟今天一樣是非常晴朗的天氣,我照慣例替父親送午飯到礦坑裡去,父親那天也稱讚我一直以來都這麼乖巧,陪我一起回到礦坑入口。」
聽起來是非常溫馨的事情,自己卻覺得那該死的直覺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準呢?因為自己明白地知道後面即將要發生的事情一定……
「從礦坑入口處可以看到那非常可怕的景象,整個村子都被大火吞噬,在慌亂逃竄的村民之中,有一群穿著武裝的人正在屠殺他們。」
自己的心臟彷彿被狠狠刺了一刀,依照少年外表看起來的年紀應該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是自己非常明白──距今大約十年前,各地的教會組織發起了以武力打擊魔族的行動。
原本在數百年前就因為某個不明事件而一夜滅城的魔族受到了非常大的打擊而開始衰弱,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魔族也變的弱勢時常遭到人類的討乏,雖然也曾經有具有規模的魔族軍隊抵抗過人類的紀錄,但是在大陸上活躍的人類數量越來越多,以致於壟斷了各種重要資源,最後在人類的貿易商會開始明文規定不販售給魔足以後,魔族便慢慢放棄了掙扎。
這一切不過是自己出生前百年的事情,不管哪個關於近代歷史的書籍都有詳細紀錄,但是相對已經被察覺到如此弱勢的魔族還是被更久之前就流傳的傳說給迫害,躲避著人類視線生活的他們,還是不斷被人類以討伐的名義殺害,這也是自己從未覺得魔族令人可恨的理由之一,而另一個理由……
「那你的家人……」
因為自己顫抖微弱的聲音提出的問題而輕輕用視線掃過臉頰的少年只是淡淡地開口。
「父親因為反抗他們而被殺害了,母親與妹妹被抓住當作人質,最後我則是被賣到奴隸市場。」
少年的眼中不帶任何感情,但是紅色雙眼的深處卻彷彿燃燒著怒火,壓低了的聲音像是極力想隱藏語調的顫抖。
「如果父親的左手還在,怎麼可能會輸……」
少年咬著牙,刻意別過頭不看自己,彷彿害怕這樣就會把那可憎的人們投射在自己身上一樣。
自己緊握著手不知道能說什麼話來安慰少年,確實是跟自己相同的人類將他們逼迫到這種程度,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立場說話,可是……可是……
「我們這趟旅行結束以後一起去找你的母親跟妹妹吧!說不定她們還在──」
「她們已經死了。」
少年的話語像切入水的一瞬間便令水結凍的刀刃讓自己話止,張口想再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不想讓這樣的自己難堪般,男孩低下頭,略為溫和的眼神注視著自己。
「我可以感覺到……那跟自己相同的血脈已經消失了,人類大概已經忘了怎麼理解這種東西吧?明明一開始都是可以的……」
少年說著自己無法理解的話語,血脈是什麼?為什麼明明不在身邊卻能夠感覺到呢?但是少年說人類已經忘了這件事情確實是真的,因為人類是連就在面前的對象也無法理解的生物啊……
像是理解到自己心中的喪氣,少年伸手摸摸自己的頭,感覺到這溫暖而抬起頭的同時,卻看到了少年溫柔的微笑。
「別想太多了,出口就在前面,快點走吧。」
「…………」
下意識地跟著男孩往前移動腳步的同時,自己的心中也暗暗地發出了讚嘆。
為什麼會如此堅強呢?明明就跟人類一樣脆弱,為什麼在被壓榨逼迫之下更顯得強韌呢?比起這樣的魔族來說,取得那麼多資源的人類到底算什麼呢?
迴盪在自己心中的某個意念,此時變的更為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