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 STONE]
第一章
少女正氣鼓鼓地坐在自己專屬的柔軟大椅上。
即使週遭有許多穿著黑底白圍裙的侍女們在經過少女時都露出溫柔的笑容問好,少女還是在不好氣地回應後繼續鼓著雙頰。
「小公主為什麼這麼生氣啊?」
搞不清楚狀況的竊竊私語從忙碌的侍女之間傳來,讓少女壓低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已經三天了,三天以來都被關在這個連窗戶都沒有的大房間,明明只是收到了要在生日前暗殺自己的信件,為什麼父王他們就要這麼大費周章?王宮裡不是有訓練精良的騎士跟守衛嗎?真的擔心的話多派幾個人在附近巡邏就好了,為什麼偏要在這學校難得的長假裡把自己關在這連外頭是天亮還是晚上都不知道的房間裡?
「都要生日了為什麼還要忍受這種鳥事……」
忍不住脫口而出從學校裡平民出身的男同學口中學來的粗魯用詞,雖然少女馬上就驚覺自己這不符合大家給予的形象的詞句,不過眼看周圍忙碌的侍女似乎沒有注意到,少女也就沒放在心上。
抬起頭望向刻意往上砌高的拱形天花板,從正方形房間四個角落的柱子頂端以緩慢的弧度延伸到天花板的中心點,每塊砌石都精確地切割出固定的角度來平衡堆疊時的重量與摩擦力,只靠石塊堆疊構成的高聳天花板是這個國家裡教會建築的特色,被四條弧線分割開來的區域畫著自己從出生起就不斷聽著的神話故事--青色的龍跟人類互相許下的約定,對人心好奇的青色之龍賜給了約定的人類更長的壽命,而人類所給的回饋就是不斷跟青色之龍分享著自己的喜怒哀樂……
每次聽到這裡都覺得那青之龍實在很笨,人的一生不是充滿著各種煩惱嗎?即使有開心的事情,似乎也只是那麼一下下而已,這聽起來雖然讓人覺得有些悲觀,但是如果在宴會上靜下來聆聽那些熱切的交談內容,也不過都是互相在比較著自己擁有的那些事物罷了,對於這樣的人類抱持好奇的青之龍,什麼時候才會覺得“啊,原來人類是這麼無聊的生物。”而收回一開始的約定呢?
雖然每次都在這裡發牢騷,但是這個國家也許真的因為青之龍的贈與而顯得豐饒,終年不絕的清澈河水流經了國內的各大都市,不曾氾濫過卻蘊含豐富地下水脈的肥沃平原能種出像寶石般美麗的作物,氣候也因為在大陸略為偏北的絕佳地理位置而四季宜人,每年對外開放耕作申請與分發土地的時候,王城裡就會湧入大量外地來的人們,人們想來到這塊美麗之地居住生活的願望是如此真切。
但是就算明白這些依然無法緩解自己現在的苦悶,已經被關在這個古老的教會建築物裡不能外出三天了,從王宮接到那封不祥的暗殺信開始自己就被丟到這裡,雖然母后告訴自己只要找出發信的犯人就可以回到王宮,但是三天來自己就像被忘在這裡一樣一步也沒得踏出房間外。
(該不會只是要教訓我那天在廚房偷吃了要給賓客的甜點吧?還是偷偷把母后的愛貓藏在衣物籃裡讓侍女們嚇了一跳?還是因為拿了父王的詩集來即興塗鴉?)
因為悶了三天實在令人受不了,自己開始把原因推往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不管犯人到底抓到沒,自己的耐性都快到極限了,託侍女們借來的書已經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而且大多都是自己早就看過的,自己討厭那種一如往常平凡事物,但是學校的老師們卻還是拼命地把這些東西塞進自己的腦袋。
「好想早點回到王宮啊……。」
趴在特地搬來的大書桌上發呆,看著自己手上從出生不久就戴著的金屬手鍊,刻了花紋的古銅色金屬環被精巧地連接在一起,中央的台座上鑲了顆圓潤的紅色寶石,父王說這寶石的名字叫做紅玉,自己曾問過這玉跟國內出產也稱為玉的綠色礦物相同嗎?父王只是笑著摸摸自己的頭說:不盡相同。
自己看過綠色的玉,那溫潤的感覺確實跟手鍊上的寶石接近,但是這顆紅色的玉卻擁有一般玉不會出現的澄澈感,雖然是具有硬度的寶石,但凝視其中時卻有什麼東西在流動的感覺,因此自己常會有種莫名的想法……與其說這是一顆寶石,不如說它更接近活著的事物。
思緒移動到這裡,自己又想起了母后曾經提過自己會從小就佩戴這手鍊的原因,據說自己出生的時候就患了一場大病,在群醫都束手無策的情況下,母后徵求了父王與姊姊們的同意後將手鍊繫到當時衰弱的自己身上,然後就像必定會發生的奇蹟般,自己的病竟然不藥而癒了。
但是這顆寶石實際上是這個國家王室裡的重要寶物,傳說當時那青之龍與先祖訂下契約時就是交給了人類這顆寶石,擁有這顆寶石的人就能得到一般人無法想像的長壽,但是這麼重要的寶石卻只因為當時的自己生了病就從母后手中轉移過來,即使父王與母后甚至姊姊們都說過不要緊,但是自己一直到現在都還是有些在意。
因為這顆寶石正是這美麗的水都、藍色國度、人們夢想中的美麗之地--海菲斯的當政者才能擁有的物品。
也就是說,自己從那一刻起,就接下了未來管理這國家的重責大任。
為什麼要生那場病啊?
趴在桌上的自己有氣無力地看著手鍊上的寶石暗自抱怨,多虧這顆救了自己一命的寶石,從懂事起自己就開始接受各式各樣的精英教育,舉凡天文地理國家歷史甚至占星術這種跟執政八竿子打不著的知識就不斷被往腦中擠壓。海菲斯傳統的教育方式被一些學者戲稱是養肥鴨子--不斷塞給你東西,總有一天你就會吸收了,雖然應付考試的效果奇佳,但是大多數跟自己一樣被送到精英學塾的同學們都曾抱怨過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學以致用。
雖然如此,填鴨子式的教育還是對自己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也許只是自己腦筋轉的比較快吧?明明沒有實際看過怎麼跟賓客打招呼,自己竟也能在心神領會下帶出端正的儀態拉起裙擺行禮,一切只因為禮儀教科書上那除了文字外難得一見的插圖已經完美地印在腦中、老師也已經用無數次的考試來加強這些印象了。被賓客們稱讚之餘,自己都忍不住想替教科書與偉大的學校美言幾句。
「公主殿下,晚餐要送進來囉~」
好不容易在思考中目送了方才進來做每天三次清掃(其實是要檢查有沒有異常物品被放置在房間裡)的侍女們離開,沒想到才放空了一會晚飯時間就到了,門板被敲了敲,在自己應聲後兩個侍女分別端著大托盤走進房間。
隨後跟著走進房間的的其他侍女們七手八腳地將桌上小山般地書堆移動到一旁剛打掃完的櫃子上,另一個侍女展開了潔白的桌巾鋪上桌面,在自己背後的侍女則俐落地將刀叉匙往桌上擺好,接著在自己面前放上一個大餐盤與小淺盤,折好的花形餐巾也在同時被擺到了桌上,但是這只是後續盛大排場的開始而已,打開的房門陸續推入了裝著許多還冒著熱氣的餐點的大推車,用眼睛一數應該有六台以上吧,待餐車散發出的濃郁香味已經開始壓縮這房間裡原本空氣的時候,一位穿著黑色套裝的老爺爺才走了進來。
「公主殿下!今天為了發育期的您準備了二十七道營養的菜色,請問公主殿下今天想要用鹿肉還是……」
「停。」
自己展現訓練出的優雅在舉起叉子前先舉起手,對著老爺爺露出嚴肅的神情,並環視周圍的侍女們下達指令。
「留下三道菜跟麵包與一碗湯,其他都推出去。」
除了老爺爺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神情外,其他侍女們都露出了習以為常般的笑容開始手邊的工作,很快地三種營養均衡的菜色就被端到自己的桌上,左手邊也放置了被加熱過的布覆蓋的麵包籃,侍女們將自己面前的淺盤盛滿了濃湯後動作輕快地離開了房間,留下方才的老爺爺還以同樣的姿勢站在原地。
「總管爺爺,您還要繼續站在那裡的話我就先開始用餐囉。」
爺爺似乎這時才從失望與錯愕中驚醒,露出彷彿發現重要約會遲到了的誇張表情後走向了自己。
「公主殿下~~今天有老夫精挑細選想介紹給您的菜色啊,您怎麼又這麼乾脆地拒絕了呢?」
老爺爺露出一附快哭出來的表情望著自己,可惜眼角一滴淚水也沒有。
「爺爺剛才不是才說我正值發育期嗎?既然是發育期當然容易肚子餓,等爺爺你一個個介紹完我早就餓到後背貼前胸了!」
不客氣地指責著眼前的總管,自己相信很少有人能夠接受被食物的香味誘惑到飢腸轆轆時先聽完一小時的介紹才開動的,但是眼前這位爺爺──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照顧自己的總管大人總是忘了自己最需要的東西,連用餐都要給自己填鴨子教育,平常在王宮裡還會看父王母后臉色講快一點,但是這三天自己所待的房間一到用餐時簡直變成了總管爺爺的個人演講時間,自己也從第一天的詫異,第二天的不耐煩,到今天早上終於實行了無視總管爺爺殷切眼神的冷漠指令。
「公主殿下啊~為了明天的生日慶典,您今天一定要用用老夫精心準備的美容雜菜湯啊……」
「美容開頭的東西我還不需要。」
自己無視還想推銷的總管爺爺,拿起手邊的湯匙爽快地喝起湯,沒有父王跟母后在的地方還是有那麼一點好處的,大口喝著溫度適中味道濃郁的湯讓自己感到很開心,品嘗美食是自己在課業後最大的享受,所以打擾自己吃飯的人,就算是總管爺爺也必須排除。
「公主殿下喔~」
「爺爺如果再繼續跟我說話的話,就把你上次偷看父王黃色書刊的事情告訴父王囉。」
「嗚!」
因為總管爺爺跟父王是年輕時的好朋友,從小被總管爺爺照顧的自己也比姊姊們還清楚爺爺與父王的互動,就像認識多年的好友甚至是年紀接近的父子般熟絡,相較於嚴肅的父王,總管爺爺總是多了那麼一點調皮,不經意地發現這奇妙的差距時,自己就會忍不住偷笑。
似乎被自己發出的致命一擊給打倒,總管爺爺彷彿真的被擊中般後退了兩步,在原地沉默了一晌才抬起頭看了看自己。
「那老夫真的不打擾公主用餐了,請公主慢慢品嘗吧──對了,陛下說今晚公主就可以回到王宮囉!為了明天的生日慶典可要準備很多事情呢!」
「真的嗎?」
聽到可以回王宮了,自己忍不住抬頭回應,只看到總管爺爺露出的溫柔微笑對自己點頭。
「沒錯喔,時間過的真快呢,老夫親愛的小公主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女孩了。」
有些感慨地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總管爺爺終於忍不住走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
「小公主一定能長成不輸給姊姊們那樣美麗的女性的!」
「……我才十三歲,說姊姊們會不會太早了點啊?」
面對自己的咕噥,總管爺爺只是盈起更大的笑容。
「時間是很快的喔,老夫期待小公主長成美人兒的那天。」
「──我要吃飯了。」
總管爺爺眼中的期盼讓自己有些不自在,趕忙催促爺爺離開房間。
姊姊們……自己跟兩個姊姊們的年紀都差了十五歲以上,除了已經跟山那邊的鄰國貴族訂婚的大姊以外,到東方大陸去學習的二姊也是非常有能力的人,她們不僅是在自己生病時毫不猶豫地同意母后將紅玉繫在自己身上,更在自己成長的過程裡給予許多幫助與關心,就連逢年過節自己也一定會收到遠在東方的二姊寄來的土產,包裹中附帶的卡片寫滿了對自己的期許與鼓勵……自己有時候會想,是不是其實兩位姊姊都不想接下治理國家的工作所以才對自己有如此期許?雖然從來沒有機會好好問過兩位姊姊,但是自己並不會因此感到不公平──因為姊姊們現在所做的事情,是真正適合她們而且非常喜愛的不是嗎?
反觀自己只知道唸書跟填鴨子,雖然身邊的人們都已經替自己設想好將來的一切,但是那種隨著長大慢慢出現的空虛感卻不知不覺地佔據了自己心中的一部分。
這樣子順著大家舖好的路走下去直到眾人認為的“成功”來到以後呢?
自己真的有獨自前進的能力跟決心嗎?
想到這裡跟未來即將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國家就感到迷惘,如果可以的話,還是找機會跟父王母后討論看看吧……
用過晚飯後休息了一會,侍女們便捧著大批準備替自己更換的衣服來到房間,親切的侍女們在自己表現出對厚重衣服抗拒的模樣後耐心叮嚀現在正是寒冷的季節多穿點才不會著涼。明明這裡離王宮沒有多遠的距離,但是也不好意思為難侍女,自己只好點點頭。
穿著侍女們替自己打理好的服裝,頭上戴著溫暖毛絨的帽子走出教堂,刺骨的寒風彷彿不肯示弱地吹向自己,暴露在空氣中的臉頰被刮的有些刺痛,自己趕緊爬上了總管爺爺準備好的馬車。
記得入冬時父王特地請城裡的裁縫師傅們製作大量的厚外套發放給買不起保暖衣物的市民,希望即使是今天這樣的天氣大家也能穿的溫暖,父王許多像這樣貼心的舉動讓市民們都非常敬愛他,這樣遲鈍的自己真的有辦法做的跟父王一樣好嗎?
即使心中抱持著疑惑還是在馬車上朝著王宮前進了,因為晚餐提早的關係,現在窗外才漸漸變暗的天色讓路旁的樹叢變的像晃動的影子般令人有些不安。自己想起了那份暗殺文書,不知道現在究竟找到兇手了沒有?
回顧自己所在的地方,華麗的車廂裡只有自己一個人,護衛都騎著馬在兩旁跟隨,總管爺爺跟侍女們因為還要整理教堂所以沒有跟來。自己悶了三天的古老教堂雖然離王宮有一段距離,但是回到王宮的路上只有這麼一條,看到沿路架好的火把似乎顯示著整段路途已經被嚴格檢查過,為了確保自己的安全花費這麼大功夫實在有點太勞民傷財了,但如果是為了那賢明的父王的話似乎就說的過去了。
低下頭看著手腕上的紅玉手鍊,自己確實是將來要繼承父王位子的人啊……
「哇!」
自己因為思考出神的時候馬車卻緊急煞起,自己的身體被猛地向前一甩,好險及早伸出的雙手先扺住了對面座位,自己才沒有直接朝著椅子的稜角撞上去。
車廂外面傳來喧鬧的吵雜聲,蹲在車廂地板上的自己抬頭張望了下車廂外的景色,還是聳立著針葉樹的森林。還沒有到王宮外面卻這麼吵雜,像有二、三十個人聚在四周一樣,自己記得隨行的人並沒有這麼多,難道……
「嗚哇啊啊啊啊──!」
車廂外傳來慘叫,自己趕緊貼到鑲著玻璃的車窗旁查看,發現傍晚黑暗的車廂外有許多輕輕晃動的火把,強烈的光芒映照出了拿著火把的人身上的模樣。
頭上綁著頭巾,穿著寬大的服裝,不是城裡守衛的穿著──!
自己的心頭有股不好的預感升起,在這通往王宮的必經之路出現的,除了守衛跟迎接的人以外還有什麼可能?自己腦中思考著,努力在腦中搜尋那些學過的知識渴望能了解現在發生了什麼事。
「哇啊啊啊啊──!」
正當自己繃緊神經思考的時候,窗外又傳來了另一聲慘叫,趕緊抬頭卻看到了令自己震驚的畫面──手持火把的那群人將騎著馬的守衛連人帶馬推下了山崖!
此時自己才真正理解到車廂外的這群人散發出的那種危險,與平常人或者守護城裡的守衛不同,莫非他們就是不顧他人死活,靠打劫維生的山賊嗎?
不,一瞬間的靈感讓自己想到了自己之所以被悶在教堂三天的原因──有人發了要在生日前暗殺自己的信,而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所以現在在這裡的自己……有絕大的可能性會丟了性命。
「……」
教科書上曾經教過的各種旅行中可能會遭遇的危機在此時一一浮上腦海,如果對方的目標是錢財,那樣交出錢財或許有可能獲得一條生路,但是根據剛才守衛被他們推下山崖的情況看來,他們似乎對傷害或者殺害人沒有顧忌,目睹了第二個守衛的慘狀,可見稍早那一聲慘叫就是另一位守衛了吧……
自己的內心還在繼續掙扎,雖然外面不時有衝突的聲音出現,但是隨著幾次的慘叫聲以後,自己很明白地了解到──隨行的守衛們多半都已經被解決了。
接下來就是自己了……該怎麼辦?雖然自己曾經學過基本的防身術,但是連守衛都敗在他們手下了,自己又怎麼可能會贏過他們?
如果他們的目的真的是取自己的性命,自己還是看開點比較好,起碼求他們不要用太痛苦的方式了結自己?也許是因為從未接觸過的不真實感,自己異常冷靜地思考這些事情,明明死了就什麼也沒了,現在還在這裡煩惱的自己實在很可笑,父王、母后……抱歉,你們的小女兒恐怕沒辦法服侍你們到老了。
正當自己開始想著死前該做些什麼的時候,車廂門冷不防被打開了,因為外面火把的光線太強導致走進車廂的人背著光而看不清楚樣貌,但是隨著車廂門關起,被車廂內沒有因為方才的煞車傾倒還持續發著光的油燈照出身形的卻是一個看起來跟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
「……──」
一時之間自己腦中的問題爭先恐後地冒出,反而讓自己不知道該選擇先思考哪件事情,但是眼前的男孩卻非常冷靜地在自己面前的座位坐下,不知道是黑色還是深褐色的頭髮底下露出的雙眼銳利地看著自己,自己注意到男孩的手中握著一把看起來很銳利但是刀身卻非常輕薄脆弱的小刀,似乎只有讓對方打消逃跑念頭的恐嚇效果。
「啊……」
自己才剛要開口馬車卻震了一下,隨後便開始往前移動,自己對窗外確認了這點以後又回過頭看看坐在對面的男孩,有點雜亂的黑色頭髮覆蓋著稍長的瀏海,在昏黃燈光下看不清楚是什麼顏色的雙眼盯著自己,像是要防止獵物逃跑的眼神讓自己不敢鬆懈。
「那個……我是不是被帶到某個地方以後就會被滅口?」
自己嘗試對他提出看起來一派輕鬆的問句,他銳利的眼神收斂了些,卻又認真地看著自己,彷彿想確認剛才自己說的話到底是瞎扯還是開玩笑。
「我知道喔,暗殺的信。」
自己再度用談話術教科書上介紹的方式試探地說著,似乎問對了關鍵字眼,眼前的男孩稍稍放鬆了警戒,將手中的小刀收回腰間,挺起身子坐起。
「妳知道自己要被殺了?」
這是男孩進入車廂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喉嚨間傳來的聲音有些低沉沙啞,自己謹慎地點點頭,男孩抿起了嘴唇又看了看自己。
「妳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殺嗎?」
自己猶豫該做出什麼回應,也許是因為被殺這件事情太沒有實感,也無法得知具體的情況會是如何,但是那封暗殺信是真的,自己現在被不明人士從返回王城的路上帶走也是真的,比起恐懼,自己對不久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感到更不切實際。
男孩看著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的自己,藉機確認了車廂內的陳設,才又回過頭等待自己開口。
「……雖然很想知道,不過也不會因為知道就能活命。」
聳聳肩,雖然常常要被填鴨子,但是自己對於沒有實際用途的事情還真的提不起勁去接觸,往好處想的話,起碼還可以在死前妄想自己是因為太可愛惹來忌妒才會引來殺身之禍,雖然光是這樣想都覺得有些噁心。
「其實妳有機會活命的。」
男孩的話讓現在已經開始思考哪個理由最能說服自己乖乖送命而陷入掙扎的自己猛地抬起頭。對上男孩認真的神情,自己的直覺認為他不是在開玩笑。
「──此話怎說?」
隨著疑問,男孩指指自己的手,在他所指的地方有個非常鮮明的目標──紅玉手鍊,這讓自己的注意力被拉回現實。
「他們是為了這個?」
男孩點點頭。
「只要我交出這個,他們就可能饒我不死?」
男孩依然點點頭。
「…………」
“那我現在就交出去”這句話,雖然自己馬上就想脫口而出,卻硬生生地卡在喉嚨。自己知道的,這條手鍊是王室的寶物,擁有這條手鍊上的紅玉的人才能成為豐饒之地海菲斯的王,但是母后曾經說過必須擁有青之龍的血統的人才能與這顆紅玉產生共鳴、得到青之龍賜與的力量,如果是無關的人得到的話……
莫非是這顆紅玉還有其他功用嗎?因為沒有特別深入追問關於這顆紅玉的事情過,所以現在可以參考的資訊太少,真要這樣猜想的話可能性又幾近無限,怎麼樣也判斷不出結果,自己索性往後靠回了椅子上。
「說不定交出去以後也會被滅口,何況這石頭不是王室血統根本不能使用啊!」
自己突然感到有些無趣,這些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才特地發出暗殺信,只是為了取得自己身上的紅玉嗎?拿到以後到底做些什麼呢?自己實在理不出個頭緒,下意識地看了看坐在對面的男孩。
銳利的視線依舊張望著四周,但是那黑色劉海底下的皮膚卻比一般人要來的黝黑,因此使得他恰巧佔了眼眶近一半面積的眼白顯得更明顯,皮膚這麼黑的人自己幾乎從未見過,只有每天都在太陽底下搬貨的工人們的膚色會稍微比一般人要深一點,但是這種程度的黑……應該算是天生的吧?雖然很神秘,但是並不會因此讓人感覺不舒服,自己剛把注意力從他的深色皮膚上移開,就很快地發現男孩身上只穿著非常單薄的衣服。
「那個……」
隨著自己謹慎地開口,男孩略將視線轉回。
「你不會冷嗎?」
面對自己天真的疑問,男孩露出了沒好氣的笑容,看了看自己說道:
「跟妳比起來可能真的有一點冷吧。」
這有些諷刺的話語讓自己握緊了拳頭。
「父王在入冬之際有在城裡發放過厚外套,你當時沒有拿到嗎?」
沒想到自己的話語卻惹來男孩的一陣訝異,隨後他毫無掩飾地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你什麼意思!我很認真在問你耶!」
這態度讓自己感到有些惱怒,差點忍不住從椅子上站起來,還好男孩很快就停下了誇張的笑聲,搖搖頭再度看了看自己。
「不愧是受盡呵護的小公主……連外面的局勢都不清楚。」
「?」
面對自己露出的疑惑神情,男孩只是稍微趨近自己,讓自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臉。
「妳看仔細點,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可以到城市裡去的。」
男孩略帶嘲諷的聲音讓自己有些不耐,瞇起雙眼仔細地看了看男孩,才發現那雙在昏黃燈光底下的雙眼竟暈染著鮮豔的紅色。
紅色眼睛、黑色頭髮、黑色皮膚……自己曾經在哪個地方看過這樣的介紹,但一時間卻怎樣都想不起來。
「不明白嗎?看來真的被保護的很好啊……」
男孩緩緩坐回了椅面,不知為何露出了有些落寞的神情。
自己還努力想在記憶之海中挖掘出那特別的顏色組合,但是卻冒出了許多無關的東西,努力整理一番還是想不到以後,自己放棄地垂下肩膀。
「就算不知道,但是一定不是因為什麼好事吧?……抱歉,對你說這種話還當作理所當然。」
自己略帶歉意地開口,卻讓男孩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看著有些手足無措的男孩,又想到自己現在面對的大問題,自己低下頭看了看手上的紅玉手鍊。
「我知道這顆寶石是非常重要的,但是為了父王跟母后,我一定要想辦法回到王宮裡……」
自己說著,抬起頭將視線轉向男孩。
「所以如果有什麼可以讓我活著回去的方法,就算很危險我也要試試看!」
為了讓對方相信自己是認真的,自己臉上緊繃的神情一直不敢鬆懈。眼前的男孩看著自己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
「通往王宮途中有一段岔路,旁邊是跟人差不多高的草地,如果在那裡跳下馬車應該有機會爭取一點時間。」
自己訝異地看著眼前的男孩,淡漠無表情的臉上卻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信念,他願意幫助自己逃走?似乎是看到自己臉上的不可思議,男孩略為壓低了視線,轉頭看向景色還不斷移動的窗外。
「跳下馬車的時候可能會碰撞到地上,不過妳穿的這麼厚重應該不會有大礙。」
沒有看著自己,男孩靠在窗邊仔細地觀察著週遭,馬車依然以飛快的速度在路上奔跑,沿途的火把雖然還照亮著道路,但是如果真的在男孩所說的分岔處轉向的話,自己就離這火把照亮的路途越來越遙遠了。
「還有多久會到達那個地方?」
自己詢問著眼前的男孩,男孩只是輕輕將視線掃了過來。
「大約兩分鐘。」
看來岔路馬上就要到了,自己的心頭顯得有些緊張,從行進間的馬車跳下去果然還是沒辦法想像的事情,現在只能相信眼前這個男孩所說的話了。雖然不過第一次見面,甚至是以威脅者的身分出現,但是現在他願意幫助自己逃走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可以的話,順利回到王城再好好答謝他。
「準備了,過來吧。」
男孩稍稍站起身將手抵著車廂門的手把,另隻手朝自己招了招。
「……要做什麼?」
面對自己的疑問,男孩只是露出沒好氣的樣子。
「一起跳車。」
男孩一說完就把雖然疑惑但還是靠近了的自己拉到懷裡,自己從未跟年紀相仿的男孩如此接近過,貼著男孩胸口的臉頰接觸到對方的體溫,心頭竟有種莫名的感覺。甩甩頭,自己知道現在不是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隨著身體被男孩抱的更緊,窗外快速流動的火把也開始往別的方向偏離。
「你覺得會成功嗎?」
自己悄聲問著,但是男孩沒有回答自己,抓著門把的手猛地一推,外面的晚風毫不客氣地吹進了車廂,但是這冷冽的風卻絲毫沒有阻止男孩壓低的身子。
「抓緊了!」
男孩使勁地一跳,自己的雙腳也跟著在躍出馬車的一瞬間騰空,雖然四周因為夜晚而顯得黑暗,但在遠方火把的餘暉下,顏色較淺的路面與深色的草地還是能勉強分辨出來。
隨著深色的草地映入眼裡的範圍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接近,自己知道馬上就會以高速往草地撞上,閉上雙眼努力不喊出聲,直到劇烈的衝擊到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嘴上不敢發出出聲音,但是內心卻無法克制,碰撞到草地以後自己跟男孩就隨著坡度快速往下滾落,自己的頭被壓在男孩的胸口,勉強睜開眼看到的只有不斷旋轉的景色。因為害怕的關係自己又再度閉上雙眼,不知道多久以後才意識到週遭的動盪已經停止,一個聲音傳入耳邊。
「快起來。」
刻意壓低了的聲音還是能辨認出是來自於剛才的男孩,自己用手摸索著四周撐起身體,甩甩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真的處於一片非常高的草原裡。
「我們成功了?」
「除了著陸姿勢不怎麼優以外。」
男孩的聲音幽幽地從下方傳來,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正以非常粗魯的姿勢跨坐在男孩身上,忍住心頭的羞恥趕緊從男孩身上離開。
「受盡呵護的小公主人生第一次逃亡感覺如何啊?」
稍微坐起身拍掉身上沾到的草跟泥土,男孩說這句話時依然是那種嘲諷的語氣,這像針扎般的感覺讓自己鼓起臉頰瞪著男孩,撇過頭。
「別說的太早,等回到王城再說吧!」
「很快就到了,妳看。」
自己隨著男孩所指的方向小心地站起身,果然如同男孩說的一般,不遠處的山腳下,熟悉的王城大門正發出燦爛的光芒。
「哇啊……!」
見到王城心中總是有個地方放鬆了下來,但是這裡到山腳下的城門口依然有點距離,自己回頭看了看背後的山頂,跟眼前通往王城的路比較,這路程實在算不上短。
「快走吧。」
「嗯!……啊,等等。」
跟著男孩邁開腳步的時候自己腦中閃過了一件事,讓自己的腳步有些遲疑。
「怎麼了?」
自己回過頭望著不遠處剛才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地方,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閃動著,自己吞了口口水。
「好像……有點太安靜了?照理說我們跳下馬車應該很快就會被發現的──」
自己話說到一半,一道劃破空氣的聲音就從自己背後穿過。
「──!!」
自己聽過這種聲音,在父王帶自己到騎士們的訓練場時,在射箭靶場可以不斷聽到的這種充滿速度感的聲音,自己曾經非常喜愛這種武術,但現在這熟悉的聲音只帶給自己戰慄。
是追兵!
這種時候當然不可能有人在練習射箭了!自己趕緊跟上男孩的腳步往前拼命奔跑,身後不斷傳來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似乎還能聽到諸如“別讓他們逃走!”之類模糊的追趕聲。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自己努力趨策雙腳往前跑,領先自己的男孩不時回頭察看背後的情況,但是腳明顯比男孩短的自己根本不敢停下,直到那關鍵的意外發生。
「哇!」
不知道哪來的樹根狠狠地絆了自己一跤,重心不穩的自己用歪斜的姿勢往地上倒,又因為在坡地上的關係,雖然想藉由將手放到地面來穩住身體卻撲了個空,被運氣背叛的自己就這樣飛快地滾下山坡。
「天天天天啊──!!」
忍不住發出了尖叫,跑在前面的男孩身影晃過眼角被拋在後面,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停下來的自己只得試圖在滾動中抓住任何東西來停下這悲劇,好不容易在眼前閃過一個腐朽的樹根,自己拼命伸長手抱住了樹根,沒想到樹根卻直接被自己拔起,看起來可能比小丑表演還好笑的畫面連自己都不忍卒睹。
正當自己可憐著不過幾歲的青春年華就發生這等人生汙點般的蠢事時,身體卻被一雙手從後方使勁地撈起,在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雙腳就穩穩地碰到地面,下意識地撫著驚魂未定的胸口抬起頭,看到的是男孩臉上有些嘲諷的表情。
「從沒看過有人被追殺還可以滾的這麼從容。」
「你、你!到底哪裡從容了!我嚇都快嚇死了──」
正當自己開口抗議時背後又傳來了那尖銳的聲響,自己才驚覺目前還沒脫離險境,眼前的男孩沒有多說一句話,抓住了自己的手就往前狂奔。
男孩不僅是跑的快,力氣也比自己想像的大,被他抓著奔跑的時候幾乎要讓自己的雙腳騰空,迎著臉頰吹來的晚風在耳邊奏出了忽大忽小的音律,自己突然有種奇妙的感覺……即使現在是攸關性命的逃亡,眼前的人也根本不認識,但是這種情況卻讓自己感到有些開心,像是心中什麼從未碰觸過的事物被輕輕點醒般。
「他們從另一邊過來了。」
男孩的聲音順著風飄了過來,自己還沒會意過來他的意思,左邊不遠處就先看到了搖曳的火光。
「是那些人嗎?」
男孩沒有回答自己,只是加緊腳步往另個方向跑,自己不知道這樣到底能不能甩掉那些追兵,但是現在只能相信他了,隨著夜色變的更黑暗的草原讓人分不清哪裡是哪裡,而男孩竟知道該往哪個方向移動,自己雖然對此感到好奇,但是一時間也想不出這是為什麼,只好回神繼續跟著男孩移動。
狂奔了好一段時間,似乎暫時擺脫那些追兵了,男孩在一個樹樁旁停下休息,即使是被拉著跑不用花費太多力氣的自己也覺得身體像是快散掉一樣的疲累,更遑論眼前大口喘氣的男孩。
「你還好吧?要不要緊?」
自己關心著,男孩只是搖搖頭,等呼吸略為平緩後小心地從草叢裡探出頭查看外面的情況。
「他們似乎沒有再追來了……」
「真的嗎?」
男孩回頭看看自己,即使是在深夜裡他眼中透露的銳利也能輕易感受,雖然四周的光線非常昏暗,但是自己還是稍稍地打量了下眼前的男孩……精瘦的四肢有著建壯的骨架,跟大餅臉的自己不同突出的五官,雖然比自己高,但是卻總是弓著背以致於一開始讓自己有年齡相仿的印象,加上銳利的眼神與黝黑的肌膚,給自己一種荒野中野生動物的印象。
「王城就在前面了,我們快走吧,說不定等會又會追來了。」
似乎短短時間就調整好呼吸,男孩對坐在地上的自己伸出手,自己回過神握住他的手,寒冷的夜裡卻傳來了溫熱的感覺。
像是剛才那驚險的場面都是作夢一樣,自己跟男孩順利地走出了草原,前面只剩一小段有灌木跟石塊的路途了,王城的門口近在眼前,自己忍不住興奮跑了出去,但是讓自己錯愕的事情卻在一瞬間發生。
「快趴下!」
男孩的聲音才剛傳到耳裡,自己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聽到許多劃破空氣的聲響傳來,抬頭看到空中有許多細長的閃光,自己知道那是什麼。
──有埋伏!!
慌亂地想找個地方躲,但是雙腳卻怎樣也動不了,飛向空中的箭矢無情地朝著這裡落下,自己只能呆愣著,直到眼前有個身影朝著自己撲上來……
「──……」
因為被撲倒在地上而猛地撞到了後腦杓而感到一陣頭暈,自己艱難地睜開雙眼,發現眼前一片黑暗,雖然身體似乎沒有傳來受傷的疼痛,但是身上壓著沉重與溫熱的感覺,為了確認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自己試著挪動身體離開原本的地方。
好不容易從黑暗底下爬出來,自己小心地坐起,往回一看卻傻了。
數支又粗又長的箭矢狠狠地刺入了眼前身影的背部,被劃開的衣服底下潺潺地流著某種液體,在黑暗中雖然像是墨一般的黑色,但是自己絕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跟那直挺的箭矢相比之下瘦小的身體面朝下地趴在地面上,難道……
「喂!你還好嗎?」
忍住因為太過驚愕而顫抖的雙手衝上前將他扶起,黑髮的男孩雙眼緊閉但胸口卻劇烈地起伏著,他在忍耐……奮不顧身地替自己檔下這些埋伏的箭矢造成的痛楚,自己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奔流而下。
「為什麼這麼傻?這樣你會死掉的啊!為什麼……」
自己忍不住將那微微顫抖的身子擁入懷裡,即使不遠處埋伏的那些人已經慢慢靠近這裡,自己也無法再拋下這身影逃走,為什麼要這樣保護自己呢?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而已,為什麼要為自己擋下這些致命的傷害呢?
不知道該如何排解心頭的難過,自己低著頭啜泣,注意力卻被手上開始的異狀拉了回來,左手戴著的手鍊上那顆紅玉正發出陣陣光芒,從微弱逐漸變的強烈,紅色寶石本身也不斷發出高頻率的震動彷彿想掙脫原本的底座,自己看著這畫面反而不知所措,沒想到下一秒紅色寶石就掙脫了底座飛向了空中,散發出非常耀眼的光芒。
(怎麼回事──!)
自己忍不住用手遮擋視線,明明是紅色的寶石,發出的光芒卻白的耀眼,幾乎要看不見眼前的景色,寶石發出光芒的同時還伴隨著彷彿強烈震動般的喀喀聲,自己對這情況感到有些害怕,下意識地抱緊了眼前的身子低著頭不敢抬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自己察覺到四周恢復平靜的時候光芒已經散去,自己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卻看到寶石仍舊停留在空中漂浮著,但是原本圓形的寶石卻變的像液體般在原地流轉不斷改變形狀,這感覺就跟自己曾經見過寶石裡流動的感覺一模一樣……所以那不是自己的錯覺囉?自己心中不斷傳來訝異的聲音,但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寶石在流動中慢慢散去了光芒,最後像水滴般從空中落下,掉到了自己抱著的身影背上,緩緩從箭矢造成的傷口滲了進去。
「!」
因為這出乎意料的畫面讓自己忍不住發出了驚呼,雖然對受創的傷口有些害怕,自己還是趨前再查看了一次寶石的去向,但是男孩受創的背上卻絲毫不見寶石的蹤影。
當自己因為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件至此結束而呆愣在原地時,因為剛才鬆手而滑落在自己雙腿上的那個身影卻發出了細微的聲音,讓自己回過神。
「嗯……」
「你還好嗎?要不要緊……」
自己的話才說到一半,彷彿不肯讓自己鬆懈般,眼前的身影背上的箭矢竟慢慢地往後退,直到金屬製的箭頭從那身影的身體裡浮現,接著變的完整,最後竟因失去支撐點而掉落地面。
男孩背上受創的傷口在自己的注視下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恢復,新生的皮膚顏色比原本的皮膚要來的淺些,像是不肯讓人遺忘方才那令人戰慄的畫面般。受創的地方都恢復以後,自己眼前的男孩緩緩用手撐著地面坐起,有些疲累地看了看自己。
「我怎麼了?」
看來就連他本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男孩眼中透露著迷惘,自己只得開口告訴他發生了哪些令人訝異不已的事情。
「……然後,寶石掉到你身上以後滲了進去,傷口就復原了。」
男孩聽到這裡睜大了雙眼,但是隨即又壓低視線別過了頭。
自己趁男孩沉默的時間觀察了四周,剛才明明已經靠過來的那些人現在卻完全不見蹤影,自己實在也不敢想像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那些人消失了,回過頭看了看男孩,卻只看到男孩緩緩站起身。
「先回到城裡吧。」
似乎沒有打算在這裡逗留,自己雖然還想說些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得馬上起身跟上。
很快地來到了離城門不遠的地方,深夜巡邏的守衛似乎沒有發現剛才的亮光而離開工作崗位,自己下意識地鬆了口氣,方才想對男孩說的話此時也清楚地浮現在腦中。
眼看就要走到守衛的視線範圍,自己趕忙上前叫住了男孩。
「怎麼了?」
面對男孩此刻仍然銳利的視線自己竟感到有些遲疑,甩甩頭,握緊了雙手。
「那個……很謝謝你帶我離開那群人的追趕!還一直保護我回到王城,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可以一起到王宮讓我好好答謝你!」
自己一口氣說完後便努力表現出誠懇的模樣,眼前的男孩愣了下,隨即吁了一口氣露出了不屑的語氣。
「我只是照自己想做的做而已,小公主還是快回到城裡吧。」
「可是……!」
無視自己懇切的話語,男孩別開了視線不再理會自己,沉默僵持了許久以後,自己終於放棄,按耐著心頭的愧疚再度開口。
「那……可以問你的名字嗎?我想記住是誰奮不顧身地救了我。」
男孩這次倒是露出了有些訝異的神情,看著自己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在自己的堅持下搔了搔頭。
「羅伊。」
「羅伊……這就是你的名字?」
男孩輕輕點頭,自己不知為何感到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動,讓自己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謝謝你,羅伊……!我叫做茉莉,海菲斯的三公主,可能你早就知道了,但是還是以王宮的身分感謝你!」
被自己認真的答謝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男孩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卻沒有再抬起,自己也不好再勉強他跟著自己回到王城,再度行禮答謝後便回過頭往城門走去。
羅伊……這就是拼了命拯救自己的人,知道還有這樣的人存在讓自己感到非常振奮,但是卻無法忽視心底出現的那股微小的痛楚。
為什麼呢?即使現在腳步毫不猶豫地往前走,內心卻有股好想回頭的衝動,這到底是什麼呢?
守衛們看到自己出現都睜大雙眼,自己失蹤的事情顯然是傳遍了全城吧,但是因為羅伊的幫助自己才能在天亮之前就回到城門口,想到這裡,心頭那酸澀的奇妙感覺又更深了。
「小公主!……真的是您!」
警衛們臉上露出非常感動的神情往自己走來,自己按耐著心中那緊縮的感覺露出笑容──不會再見面了吧,跟那個男孩……
「都不許動。」
警衛的腳步停下跟自己的身子被攔下是同一時間的事情,男孩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自己才想開口,脖子卻傳來了小刀冰冷的觸感。
「你是什麼人!想對公主做什麼?……」
現在才反應過來的警衛臉上有些慌亂,自己才想開口解釋自己背後並不是居心不良的人,但嘴巴卻在下一秒被摀住。自己勉強抬起視線確認困住自己的是不是方才那個身影,卻只見到他神情冰冷的側臉。
怎麼回事……?不想進城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自己還沒想出個結果,膝蓋就被輕輕碰撞提醒自己往前走,自己就這樣在無法開口的情況下隨著男孩緩緩走進了城裡,守衛們警戒地從後方跟了上來,他這麼做會被誤會的──!自己正想努力掙脫他的雙手告訴他的時候,禁錮的身體卻被解放開來,自己被他一把推往在城內的警衛身上,後方的警衛則趁這個時候衝上去一把壓制住他。
「等等!他不是壞人!不要這樣對他……」
自己嘶聲吶喊,卻沒有傳到警衛們的耳裡,被警衛們拿來的繩索綑綁的他在警衛們的催促下站起,沒有朝自己的方向看一眼就隨著警衛們離開了。
「為什麼……」
他這麼做的原因讓自己無法理解,雖然馬上回頭懇求警衛們讓自己去見他,但是卻遭到警衛們以應該先送自己回到宮中而拒絕,身不由己的情況下,自己只好先搭上警衛調來的馬車往王宮前進。
到底是怎麼回事……
自己不斷想著方才的情景,但卻無法理出頭緒,馬車輪子的擦地聲在自己耳邊喀隆作響,打亂了自己的思緒。
即使週遭有許多穿著黑底白圍裙的侍女們在經過少女時都露出溫柔的笑容問好,少女還是在不好氣地回應後繼續鼓著雙頰。
「小公主為什麼這麼生氣啊?」
搞不清楚狀況的竊竊私語從忙碌的侍女之間傳來,讓少女壓低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已經三天了,三天以來都被關在這個連窗戶都沒有的大房間,明明只是收到了要在生日前暗殺自己的信件,為什麼父王他們就要這麼大費周章?王宮裡不是有訓練精良的騎士跟守衛嗎?真的擔心的話多派幾個人在附近巡邏就好了,為什麼偏要在這學校難得的長假裡把自己關在這連外頭是天亮還是晚上都不知道的房間裡?
「都要生日了為什麼還要忍受這種鳥事……」
忍不住脫口而出從學校裡平民出身的男同學口中學來的粗魯用詞,雖然少女馬上就驚覺自己這不符合大家給予的形象的詞句,不過眼看周圍忙碌的侍女似乎沒有注意到,少女也就沒放在心上。
抬起頭望向刻意往上砌高的拱形天花板,從正方形房間四個角落的柱子頂端以緩慢的弧度延伸到天花板的中心點,每塊砌石都精確地切割出固定的角度來平衡堆疊時的重量與摩擦力,只靠石塊堆疊構成的高聳天花板是這個國家裡教會建築的特色,被四條弧線分割開來的區域畫著自己從出生起就不斷聽著的神話故事--青色的龍跟人類互相許下的約定,對人心好奇的青色之龍賜給了約定的人類更長的壽命,而人類所給的回饋就是不斷跟青色之龍分享著自己的喜怒哀樂……
每次聽到這裡都覺得那青之龍實在很笨,人的一生不是充滿著各種煩惱嗎?即使有開心的事情,似乎也只是那麼一下下而已,這聽起來雖然讓人覺得有些悲觀,但是如果在宴會上靜下來聆聽那些熱切的交談內容,也不過都是互相在比較著自己擁有的那些事物罷了,對於這樣的人類抱持好奇的青之龍,什麼時候才會覺得“啊,原來人類是這麼無聊的生物。”而收回一開始的約定呢?
雖然每次都在這裡發牢騷,但是這個國家也許真的因為青之龍的贈與而顯得豐饒,終年不絕的清澈河水流經了國內的各大都市,不曾氾濫過卻蘊含豐富地下水脈的肥沃平原能種出像寶石般美麗的作物,氣候也因為在大陸略為偏北的絕佳地理位置而四季宜人,每年對外開放耕作申請與分發土地的時候,王城裡就會湧入大量外地來的人們,人們想來到這塊美麗之地居住生活的願望是如此真切。
但是就算明白這些依然無法緩解自己現在的苦悶,已經被關在這個古老的教會建築物裡不能外出三天了,從王宮接到那封不祥的暗殺信開始自己就被丟到這裡,雖然母后告訴自己只要找出發信的犯人就可以回到王宮,但是三天來自己就像被忘在這裡一樣一步也沒得踏出房間外。
(該不會只是要教訓我那天在廚房偷吃了要給賓客的甜點吧?還是偷偷把母后的愛貓藏在衣物籃裡讓侍女們嚇了一跳?還是因為拿了父王的詩集來即興塗鴉?)
因為悶了三天實在令人受不了,自己開始把原因推往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不管犯人到底抓到沒,自己的耐性都快到極限了,託侍女們借來的書已經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而且大多都是自己早就看過的,自己討厭那種一如往常平凡事物,但是學校的老師們卻還是拼命地把這些東西塞進自己的腦袋。
「好想早點回到王宮啊……。」
趴在特地搬來的大書桌上發呆,看著自己手上從出生不久就戴著的金屬手鍊,刻了花紋的古銅色金屬環被精巧地連接在一起,中央的台座上鑲了顆圓潤的紅色寶石,父王說這寶石的名字叫做紅玉,自己曾問過這玉跟國內出產也稱為玉的綠色礦物相同嗎?父王只是笑著摸摸自己的頭說:不盡相同。
自己看過綠色的玉,那溫潤的感覺確實跟手鍊上的寶石接近,但是這顆紅色的玉卻擁有一般玉不會出現的澄澈感,雖然是具有硬度的寶石,但凝視其中時卻有什麼東西在流動的感覺,因此自己常會有種莫名的想法……與其說這是一顆寶石,不如說它更接近活著的事物。
思緒移動到這裡,自己又想起了母后曾經提過自己會從小就佩戴這手鍊的原因,據說自己出生的時候就患了一場大病,在群醫都束手無策的情況下,母后徵求了父王與姊姊們的同意後將手鍊繫到當時衰弱的自己身上,然後就像必定會發生的奇蹟般,自己的病竟然不藥而癒了。
但是這顆寶石實際上是這個國家王室裡的重要寶物,傳說當時那青之龍與先祖訂下契約時就是交給了人類這顆寶石,擁有這顆寶石的人就能得到一般人無法想像的長壽,但是這麼重要的寶石卻只因為當時的自己生了病就從母后手中轉移過來,即使父王與母后甚至姊姊們都說過不要緊,但是自己一直到現在都還是有些在意。
因為這顆寶石正是這美麗的水都、藍色國度、人們夢想中的美麗之地--海菲斯的當政者才能擁有的物品。
也就是說,自己從那一刻起,就接下了未來管理這國家的重責大任。
為什麼要生那場病啊?
趴在桌上的自己有氣無力地看著手鍊上的寶石暗自抱怨,多虧這顆救了自己一命的寶石,從懂事起自己就開始接受各式各樣的精英教育,舉凡天文地理國家歷史甚至占星術這種跟執政八竿子打不著的知識就不斷被往腦中擠壓。海菲斯傳統的教育方式被一些學者戲稱是養肥鴨子--不斷塞給你東西,總有一天你就會吸收了,雖然應付考試的效果奇佳,但是大多數跟自己一樣被送到精英學塾的同學們都曾抱怨過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學以致用。
雖然如此,填鴨子式的教育還是對自己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也許只是自己腦筋轉的比較快吧?明明沒有實際看過怎麼跟賓客打招呼,自己竟也能在心神領會下帶出端正的儀態拉起裙擺行禮,一切只因為禮儀教科書上那除了文字外難得一見的插圖已經完美地印在腦中、老師也已經用無數次的考試來加強這些印象了。被賓客們稱讚之餘,自己都忍不住想替教科書與偉大的學校美言幾句。
「公主殿下,晚餐要送進來囉~」
好不容易在思考中目送了方才進來做每天三次清掃(其實是要檢查有沒有異常物品被放置在房間裡)的侍女們離開,沒想到才放空了一會晚飯時間就到了,門板被敲了敲,在自己應聲後兩個侍女分別端著大托盤走進房間。
隨後跟著走進房間的的其他侍女們七手八腳地將桌上小山般地書堆移動到一旁剛打掃完的櫃子上,另一個侍女展開了潔白的桌巾鋪上桌面,在自己背後的侍女則俐落地將刀叉匙往桌上擺好,接著在自己面前放上一個大餐盤與小淺盤,折好的花形餐巾也在同時被擺到了桌上,但是這只是後續盛大排場的開始而已,打開的房門陸續推入了裝著許多還冒著熱氣的餐點的大推車,用眼睛一數應該有六台以上吧,待餐車散發出的濃郁香味已經開始壓縮這房間裡原本空氣的時候,一位穿著黑色套裝的老爺爺才走了進來。
「公主殿下!今天為了發育期的您準備了二十七道營養的菜色,請問公主殿下今天想要用鹿肉還是……」
「停。」
自己展現訓練出的優雅在舉起叉子前先舉起手,對著老爺爺露出嚴肅的神情,並環視周圍的侍女們下達指令。
「留下三道菜跟麵包與一碗湯,其他都推出去。」
除了老爺爺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神情外,其他侍女們都露出了習以為常般的笑容開始手邊的工作,很快地三種營養均衡的菜色就被端到自己的桌上,左手邊也放置了被加熱過的布覆蓋的麵包籃,侍女們將自己面前的淺盤盛滿了濃湯後動作輕快地離開了房間,留下方才的老爺爺還以同樣的姿勢站在原地。
「總管爺爺,您還要繼續站在那裡的話我就先開始用餐囉。」
爺爺似乎這時才從失望與錯愕中驚醒,露出彷彿發現重要約會遲到了的誇張表情後走向了自己。
「公主殿下~~今天有老夫精挑細選想介紹給您的菜色啊,您怎麼又這麼乾脆地拒絕了呢?」
老爺爺露出一附快哭出來的表情望著自己,可惜眼角一滴淚水也沒有。
「爺爺剛才不是才說我正值發育期嗎?既然是發育期當然容易肚子餓,等爺爺你一個個介紹完我早就餓到後背貼前胸了!」
不客氣地指責著眼前的總管,自己相信很少有人能夠接受被食物的香味誘惑到飢腸轆轆時先聽完一小時的介紹才開動的,但是眼前這位爺爺──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照顧自己的總管大人總是忘了自己最需要的東西,連用餐都要給自己填鴨子教育,平常在王宮裡還會看父王母后臉色講快一點,但是這三天自己所待的房間一到用餐時簡直變成了總管爺爺的個人演講時間,自己也從第一天的詫異,第二天的不耐煩,到今天早上終於實行了無視總管爺爺殷切眼神的冷漠指令。
「公主殿下啊~為了明天的生日慶典,您今天一定要用用老夫精心準備的美容雜菜湯啊……」
「美容開頭的東西我還不需要。」
自己無視還想推銷的總管爺爺,拿起手邊的湯匙爽快地喝起湯,沒有父王跟母后在的地方還是有那麼一點好處的,大口喝著溫度適中味道濃郁的湯讓自己感到很開心,品嘗美食是自己在課業後最大的享受,所以打擾自己吃飯的人,就算是總管爺爺也必須排除。
「公主殿下喔~」
「爺爺如果再繼續跟我說話的話,就把你上次偷看父王黃色書刊的事情告訴父王囉。」
「嗚!」
因為總管爺爺跟父王是年輕時的好朋友,從小被總管爺爺照顧的自己也比姊姊們還清楚爺爺與父王的互動,就像認識多年的好友甚至是年紀接近的父子般熟絡,相較於嚴肅的父王,總管爺爺總是多了那麼一點調皮,不經意地發現這奇妙的差距時,自己就會忍不住偷笑。
似乎被自己發出的致命一擊給打倒,總管爺爺彷彿真的被擊中般後退了兩步,在原地沉默了一晌才抬起頭看了看自己。
「那老夫真的不打擾公主用餐了,請公主慢慢品嘗吧──對了,陛下說今晚公主就可以回到王宮囉!為了明天的生日慶典可要準備很多事情呢!」
「真的嗎?」
聽到可以回王宮了,自己忍不住抬頭回應,只看到總管爺爺露出的溫柔微笑對自己點頭。
「沒錯喔,時間過的真快呢,老夫親愛的小公主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女孩了。」
有些感慨地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總管爺爺終於忍不住走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
「小公主一定能長成不輸給姊姊們那樣美麗的女性的!」
「……我才十三歲,說姊姊們會不會太早了點啊?」
面對自己的咕噥,總管爺爺只是盈起更大的笑容。
「時間是很快的喔,老夫期待小公主長成美人兒的那天。」
「──我要吃飯了。」
總管爺爺眼中的期盼讓自己有些不自在,趕忙催促爺爺離開房間。
姊姊們……自己跟兩個姊姊們的年紀都差了十五歲以上,除了已經跟山那邊的鄰國貴族訂婚的大姊以外,到東方大陸去學習的二姊也是非常有能力的人,她們不僅是在自己生病時毫不猶豫地同意母后將紅玉繫在自己身上,更在自己成長的過程裡給予許多幫助與關心,就連逢年過節自己也一定會收到遠在東方的二姊寄來的土產,包裹中附帶的卡片寫滿了對自己的期許與鼓勵……自己有時候會想,是不是其實兩位姊姊都不想接下治理國家的工作所以才對自己有如此期許?雖然從來沒有機會好好問過兩位姊姊,但是自己並不會因此感到不公平──因為姊姊們現在所做的事情,是真正適合她們而且非常喜愛的不是嗎?
反觀自己只知道唸書跟填鴨子,雖然身邊的人們都已經替自己設想好將來的一切,但是那種隨著長大慢慢出現的空虛感卻不知不覺地佔據了自己心中的一部分。
這樣子順著大家舖好的路走下去直到眾人認為的“成功”來到以後呢?
自己真的有獨自前進的能力跟決心嗎?
想到這裡跟未來即將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國家就感到迷惘,如果可以的話,還是找機會跟父王母后討論看看吧……
用過晚飯後休息了一會,侍女們便捧著大批準備替自己更換的衣服來到房間,親切的侍女們在自己表現出對厚重衣服抗拒的模樣後耐心叮嚀現在正是寒冷的季節多穿點才不會著涼。明明這裡離王宮沒有多遠的距離,但是也不好意思為難侍女,自己只好點點頭。
穿著侍女們替自己打理好的服裝,頭上戴著溫暖毛絨的帽子走出教堂,刺骨的寒風彷彿不肯示弱地吹向自己,暴露在空氣中的臉頰被刮的有些刺痛,自己趕緊爬上了總管爺爺準備好的馬車。
記得入冬時父王特地請城裡的裁縫師傅們製作大量的厚外套發放給買不起保暖衣物的市民,希望即使是今天這樣的天氣大家也能穿的溫暖,父王許多像這樣貼心的舉動讓市民們都非常敬愛他,這樣遲鈍的自己真的有辦法做的跟父王一樣好嗎?
即使心中抱持著疑惑還是在馬車上朝著王宮前進了,因為晚餐提早的關係,現在窗外才漸漸變暗的天色讓路旁的樹叢變的像晃動的影子般令人有些不安。自己想起了那份暗殺文書,不知道現在究竟找到兇手了沒有?
回顧自己所在的地方,華麗的車廂裡只有自己一個人,護衛都騎著馬在兩旁跟隨,總管爺爺跟侍女們因為還要整理教堂所以沒有跟來。自己悶了三天的古老教堂雖然離王宮有一段距離,但是回到王宮的路上只有這麼一條,看到沿路架好的火把似乎顯示著整段路途已經被嚴格檢查過,為了確保自己的安全花費這麼大功夫實在有點太勞民傷財了,但如果是為了那賢明的父王的話似乎就說的過去了。
低下頭看著手腕上的紅玉手鍊,自己確實是將來要繼承父王位子的人啊……
「哇!」
自己因為思考出神的時候馬車卻緊急煞起,自己的身體被猛地向前一甩,好險及早伸出的雙手先扺住了對面座位,自己才沒有直接朝著椅子的稜角撞上去。
車廂外面傳來喧鬧的吵雜聲,蹲在車廂地板上的自己抬頭張望了下車廂外的景色,還是聳立著針葉樹的森林。還沒有到王宮外面卻這麼吵雜,像有二、三十個人聚在四周一樣,自己記得隨行的人並沒有這麼多,難道……
「嗚哇啊啊啊啊──!」
車廂外傳來慘叫,自己趕緊貼到鑲著玻璃的車窗旁查看,發現傍晚黑暗的車廂外有許多輕輕晃動的火把,強烈的光芒映照出了拿著火把的人身上的模樣。
頭上綁著頭巾,穿著寬大的服裝,不是城裡守衛的穿著──!
自己的心頭有股不好的預感升起,在這通往王宮的必經之路出現的,除了守衛跟迎接的人以外還有什麼可能?自己腦中思考著,努力在腦中搜尋那些學過的知識渴望能了解現在發生了什麼事。
「哇啊啊啊啊──!」
正當自己繃緊神經思考的時候,窗外又傳來了另一聲慘叫,趕緊抬頭卻看到了令自己震驚的畫面──手持火把的那群人將騎著馬的守衛連人帶馬推下了山崖!
此時自己才真正理解到車廂外的這群人散發出的那種危險,與平常人或者守護城裡的守衛不同,莫非他們就是不顧他人死活,靠打劫維生的山賊嗎?
不,一瞬間的靈感讓自己想到了自己之所以被悶在教堂三天的原因──有人發了要在生日前暗殺自己的信,而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所以現在在這裡的自己……有絕大的可能性會丟了性命。
「……」
教科書上曾經教過的各種旅行中可能會遭遇的危機在此時一一浮上腦海,如果對方的目標是錢財,那樣交出錢財或許有可能獲得一條生路,但是根據剛才守衛被他們推下山崖的情況看來,他們似乎對傷害或者殺害人沒有顧忌,目睹了第二個守衛的慘狀,可見稍早那一聲慘叫就是另一位守衛了吧……
自己的內心還在繼續掙扎,雖然外面不時有衝突的聲音出現,但是隨著幾次的慘叫聲以後,自己很明白地了解到──隨行的守衛們多半都已經被解決了。
接下來就是自己了……該怎麼辦?雖然自己曾經學過基本的防身術,但是連守衛都敗在他們手下了,自己又怎麼可能會贏過他們?
如果他們的目的真的是取自己的性命,自己還是看開點比較好,起碼求他們不要用太痛苦的方式了結自己?也許是因為從未接觸過的不真實感,自己異常冷靜地思考這些事情,明明死了就什麼也沒了,現在還在這裡煩惱的自己實在很可笑,父王、母后……抱歉,你們的小女兒恐怕沒辦法服侍你們到老了。
正當自己開始想著死前該做些什麼的時候,車廂門冷不防被打開了,因為外面火把的光線太強導致走進車廂的人背著光而看不清楚樣貌,但是隨著車廂門關起,被車廂內沒有因為方才的煞車傾倒還持續發著光的油燈照出身形的卻是一個看起來跟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
「……──」
一時之間自己腦中的問題爭先恐後地冒出,反而讓自己不知道該選擇先思考哪件事情,但是眼前的男孩卻非常冷靜地在自己面前的座位坐下,不知道是黑色還是深褐色的頭髮底下露出的雙眼銳利地看著自己,自己注意到男孩的手中握著一把看起來很銳利但是刀身卻非常輕薄脆弱的小刀,似乎只有讓對方打消逃跑念頭的恐嚇效果。
「啊……」
自己才剛要開口馬車卻震了一下,隨後便開始往前移動,自己對窗外確認了這點以後又回過頭看看坐在對面的男孩,有點雜亂的黑色頭髮覆蓋著稍長的瀏海,在昏黃燈光下看不清楚是什麼顏色的雙眼盯著自己,像是要防止獵物逃跑的眼神讓自己不敢鬆懈。
「那個……我是不是被帶到某個地方以後就會被滅口?」
自己嘗試對他提出看起來一派輕鬆的問句,他銳利的眼神收斂了些,卻又認真地看著自己,彷彿想確認剛才自己說的話到底是瞎扯還是開玩笑。
「我知道喔,暗殺的信。」
自己再度用談話術教科書上介紹的方式試探地說著,似乎問對了關鍵字眼,眼前的男孩稍稍放鬆了警戒,將手中的小刀收回腰間,挺起身子坐起。
「妳知道自己要被殺了?」
這是男孩進入車廂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喉嚨間傳來的聲音有些低沉沙啞,自己謹慎地點點頭,男孩抿起了嘴唇又看了看自己。
「妳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殺嗎?」
自己猶豫該做出什麼回應,也許是因為被殺這件事情太沒有實感,也無法得知具體的情況會是如何,但是那封暗殺信是真的,自己現在被不明人士從返回王城的路上帶走也是真的,比起恐懼,自己對不久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感到更不切實際。
男孩看著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的自己,藉機確認了車廂內的陳設,才又回過頭等待自己開口。
「……雖然很想知道,不過也不會因為知道就能活命。」
聳聳肩,雖然常常要被填鴨子,但是自己對於沒有實際用途的事情還真的提不起勁去接觸,往好處想的話,起碼還可以在死前妄想自己是因為太可愛惹來忌妒才會引來殺身之禍,雖然光是這樣想都覺得有些噁心。
「其實妳有機會活命的。」
男孩的話讓現在已經開始思考哪個理由最能說服自己乖乖送命而陷入掙扎的自己猛地抬起頭。對上男孩認真的神情,自己的直覺認為他不是在開玩笑。
「──此話怎說?」
隨著疑問,男孩指指自己的手,在他所指的地方有個非常鮮明的目標──紅玉手鍊,這讓自己的注意力被拉回現實。
「他們是為了這個?」
男孩點點頭。
「只要我交出這個,他們就可能饒我不死?」
男孩依然點點頭。
「…………」
“那我現在就交出去”這句話,雖然自己馬上就想脫口而出,卻硬生生地卡在喉嚨。自己知道的,這條手鍊是王室的寶物,擁有這條手鍊上的紅玉的人才能成為豐饒之地海菲斯的王,但是母后曾經說過必須擁有青之龍的血統的人才能與這顆紅玉產生共鳴、得到青之龍賜與的力量,如果是無關的人得到的話……
莫非是這顆紅玉還有其他功用嗎?因為沒有特別深入追問關於這顆紅玉的事情過,所以現在可以參考的資訊太少,真要這樣猜想的話可能性又幾近無限,怎麼樣也判斷不出結果,自己索性往後靠回了椅子上。
「說不定交出去以後也會被滅口,何況這石頭不是王室血統根本不能使用啊!」
自己突然感到有些無趣,這些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才特地發出暗殺信,只是為了取得自己身上的紅玉嗎?拿到以後到底做些什麼呢?自己實在理不出個頭緒,下意識地看了看坐在對面的男孩。
銳利的視線依舊張望著四周,但是那黑色劉海底下的皮膚卻比一般人要來的黝黑,因此使得他恰巧佔了眼眶近一半面積的眼白顯得更明顯,皮膚這麼黑的人自己幾乎從未見過,只有每天都在太陽底下搬貨的工人們的膚色會稍微比一般人要深一點,但是這種程度的黑……應該算是天生的吧?雖然很神秘,但是並不會因此讓人感覺不舒服,自己剛把注意力從他的深色皮膚上移開,就很快地發現男孩身上只穿著非常單薄的衣服。
「那個……」
隨著自己謹慎地開口,男孩略將視線轉回。
「你不會冷嗎?」
面對自己天真的疑問,男孩露出了沒好氣的笑容,看了看自己說道:
「跟妳比起來可能真的有一點冷吧。」
這有些諷刺的話語讓自己握緊了拳頭。
「父王在入冬之際有在城裡發放過厚外套,你當時沒有拿到嗎?」
沒想到自己的話語卻惹來男孩的一陣訝異,隨後他毫無掩飾地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你什麼意思!我很認真在問你耶!」
這態度讓自己感到有些惱怒,差點忍不住從椅子上站起來,還好男孩很快就停下了誇張的笑聲,搖搖頭再度看了看自己。
「不愧是受盡呵護的小公主……連外面的局勢都不清楚。」
「?」
面對自己露出的疑惑神情,男孩只是稍微趨近自己,讓自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臉。
「妳看仔細點,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可以到城市裡去的。」
男孩略帶嘲諷的聲音讓自己有些不耐,瞇起雙眼仔細地看了看男孩,才發現那雙在昏黃燈光底下的雙眼竟暈染著鮮豔的紅色。
紅色眼睛、黑色頭髮、黑色皮膚……自己曾經在哪個地方看過這樣的介紹,但一時間卻怎樣都想不起來。
「不明白嗎?看來真的被保護的很好啊……」
男孩緩緩坐回了椅面,不知為何露出了有些落寞的神情。
自己還努力想在記憶之海中挖掘出那特別的顏色組合,但是卻冒出了許多無關的東西,努力整理一番還是想不到以後,自己放棄地垂下肩膀。
「就算不知道,但是一定不是因為什麼好事吧?……抱歉,對你說這種話還當作理所當然。」
自己略帶歉意地開口,卻讓男孩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看著有些手足無措的男孩,又想到自己現在面對的大問題,自己低下頭看了看手上的紅玉手鍊。
「我知道這顆寶石是非常重要的,但是為了父王跟母后,我一定要想辦法回到王宮裡……」
自己說著,抬起頭將視線轉向男孩。
「所以如果有什麼可以讓我活著回去的方法,就算很危險我也要試試看!」
為了讓對方相信自己是認真的,自己臉上緊繃的神情一直不敢鬆懈。眼前的男孩看著自己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
「通往王宮途中有一段岔路,旁邊是跟人差不多高的草地,如果在那裡跳下馬車應該有機會爭取一點時間。」
自己訝異地看著眼前的男孩,淡漠無表情的臉上卻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信念,他願意幫助自己逃走?似乎是看到自己臉上的不可思議,男孩略為壓低了視線,轉頭看向景色還不斷移動的窗外。
「跳下馬車的時候可能會碰撞到地上,不過妳穿的這麼厚重應該不會有大礙。」
沒有看著自己,男孩靠在窗邊仔細地觀察著週遭,馬車依然以飛快的速度在路上奔跑,沿途的火把雖然還照亮著道路,但是如果真的在男孩所說的分岔處轉向的話,自己就離這火把照亮的路途越來越遙遠了。
「還有多久會到達那個地方?」
自己詢問著眼前的男孩,男孩只是輕輕將視線掃了過來。
「大約兩分鐘。」
看來岔路馬上就要到了,自己的心頭顯得有些緊張,從行進間的馬車跳下去果然還是沒辦法想像的事情,現在只能相信眼前這個男孩所說的話了。雖然不過第一次見面,甚至是以威脅者的身分出現,但是現在他願意幫助自己逃走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可以的話,順利回到王城再好好答謝他。
「準備了,過來吧。」
男孩稍稍站起身將手抵著車廂門的手把,另隻手朝自己招了招。
「……要做什麼?」
面對自己的疑問,男孩只是露出沒好氣的樣子。
「一起跳車。」
男孩一說完就把雖然疑惑但還是靠近了的自己拉到懷裡,自己從未跟年紀相仿的男孩如此接近過,貼著男孩胸口的臉頰接觸到對方的體溫,心頭竟有種莫名的感覺。甩甩頭,自己知道現在不是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隨著身體被男孩抱的更緊,窗外快速流動的火把也開始往別的方向偏離。
「你覺得會成功嗎?」
自己悄聲問著,但是男孩沒有回答自己,抓著門把的手猛地一推,外面的晚風毫不客氣地吹進了車廂,但是這冷冽的風卻絲毫沒有阻止男孩壓低的身子。
「抓緊了!」
男孩使勁地一跳,自己的雙腳也跟著在躍出馬車的一瞬間騰空,雖然四周因為夜晚而顯得黑暗,但在遠方火把的餘暉下,顏色較淺的路面與深色的草地還是能勉強分辨出來。
隨著深色的草地映入眼裡的範圍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接近,自己知道馬上就會以高速往草地撞上,閉上雙眼努力不喊出聲,直到劇烈的衝擊到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嘴上不敢發出出聲音,但是內心卻無法克制,碰撞到草地以後自己跟男孩就隨著坡度快速往下滾落,自己的頭被壓在男孩的胸口,勉強睜開眼看到的只有不斷旋轉的景色。因為害怕的關係自己又再度閉上雙眼,不知道多久以後才意識到週遭的動盪已經停止,一個聲音傳入耳邊。
「快起來。」
刻意壓低了的聲音還是能辨認出是來自於剛才的男孩,自己用手摸索著四周撐起身體,甩甩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真的處於一片非常高的草原裡。
「我們成功了?」
「除了著陸姿勢不怎麼優以外。」
男孩的聲音幽幽地從下方傳來,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正以非常粗魯的姿勢跨坐在男孩身上,忍住心頭的羞恥趕緊從男孩身上離開。
「受盡呵護的小公主人生第一次逃亡感覺如何啊?」
稍微坐起身拍掉身上沾到的草跟泥土,男孩說這句話時依然是那種嘲諷的語氣,這像針扎般的感覺讓自己鼓起臉頰瞪著男孩,撇過頭。
「別說的太早,等回到王城再說吧!」
「很快就到了,妳看。」
自己隨著男孩所指的方向小心地站起身,果然如同男孩說的一般,不遠處的山腳下,熟悉的王城大門正發出燦爛的光芒。
「哇啊……!」
見到王城心中總是有個地方放鬆了下來,但是這裡到山腳下的城門口依然有點距離,自己回頭看了看背後的山頂,跟眼前通往王城的路比較,這路程實在算不上短。
「快走吧。」
「嗯!……啊,等等。」
跟著男孩邁開腳步的時候自己腦中閃過了一件事,讓自己的腳步有些遲疑。
「怎麼了?」
自己回過頭望著不遠處剛才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地方,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閃動著,自己吞了口口水。
「好像……有點太安靜了?照理說我們跳下馬車應該很快就會被發現的──」
自己話說到一半,一道劃破空氣的聲音就從自己背後穿過。
「──!!」
自己聽過這種聲音,在父王帶自己到騎士們的訓練場時,在射箭靶場可以不斷聽到的這種充滿速度感的聲音,自己曾經非常喜愛這種武術,但現在這熟悉的聲音只帶給自己戰慄。
是追兵!
這種時候當然不可能有人在練習射箭了!自己趕緊跟上男孩的腳步往前拼命奔跑,身後不斷傳來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似乎還能聽到諸如“別讓他們逃走!”之類模糊的追趕聲。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自己努力趨策雙腳往前跑,領先自己的男孩不時回頭察看背後的情況,但是腳明顯比男孩短的自己根本不敢停下,直到那關鍵的意外發生。
「哇!」
不知道哪來的樹根狠狠地絆了自己一跤,重心不穩的自己用歪斜的姿勢往地上倒,又因為在坡地上的關係,雖然想藉由將手放到地面來穩住身體卻撲了個空,被運氣背叛的自己就這樣飛快地滾下山坡。
「天天天天啊──!!」
忍不住發出了尖叫,跑在前面的男孩身影晃過眼角被拋在後面,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停下來的自己只得試圖在滾動中抓住任何東西來停下這悲劇,好不容易在眼前閃過一個腐朽的樹根,自己拼命伸長手抱住了樹根,沒想到樹根卻直接被自己拔起,看起來可能比小丑表演還好笑的畫面連自己都不忍卒睹。
正當自己可憐著不過幾歲的青春年華就發生這等人生汙點般的蠢事時,身體卻被一雙手從後方使勁地撈起,在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雙腳就穩穩地碰到地面,下意識地撫著驚魂未定的胸口抬起頭,看到的是男孩臉上有些嘲諷的表情。
「從沒看過有人被追殺還可以滾的這麼從容。」
「你、你!到底哪裡從容了!我嚇都快嚇死了──」
正當自己開口抗議時背後又傳來了那尖銳的聲響,自己才驚覺目前還沒脫離險境,眼前的男孩沒有多說一句話,抓住了自己的手就往前狂奔。
男孩不僅是跑的快,力氣也比自己想像的大,被他抓著奔跑的時候幾乎要讓自己的雙腳騰空,迎著臉頰吹來的晚風在耳邊奏出了忽大忽小的音律,自己突然有種奇妙的感覺……即使現在是攸關性命的逃亡,眼前的人也根本不認識,但是這種情況卻讓自己感到有些開心,像是心中什麼從未碰觸過的事物被輕輕點醒般。
「他們從另一邊過來了。」
男孩的聲音順著風飄了過來,自己還沒會意過來他的意思,左邊不遠處就先看到了搖曳的火光。
「是那些人嗎?」
男孩沒有回答自己,只是加緊腳步往另個方向跑,自己不知道這樣到底能不能甩掉那些追兵,但是現在只能相信他了,隨著夜色變的更黑暗的草原讓人分不清哪裡是哪裡,而男孩竟知道該往哪個方向移動,自己雖然對此感到好奇,但是一時間也想不出這是為什麼,只好回神繼續跟著男孩移動。
狂奔了好一段時間,似乎暫時擺脫那些追兵了,男孩在一個樹樁旁停下休息,即使是被拉著跑不用花費太多力氣的自己也覺得身體像是快散掉一樣的疲累,更遑論眼前大口喘氣的男孩。
「你還好吧?要不要緊?」
自己關心著,男孩只是搖搖頭,等呼吸略為平緩後小心地從草叢裡探出頭查看外面的情況。
「他們似乎沒有再追來了……」
「真的嗎?」
男孩回頭看看自己,即使是在深夜裡他眼中透露的銳利也能輕易感受,雖然四周的光線非常昏暗,但是自己還是稍稍地打量了下眼前的男孩……精瘦的四肢有著建壯的骨架,跟大餅臉的自己不同突出的五官,雖然比自己高,但是卻總是弓著背以致於一開始讓自己有年齡相仿的印象,加上銳利的眼神與黝黑的肌膚,給自己一種荒野中野生動物的印象。
「王城就在前面了,我們快走吧,說不定等會又會追來了。」
似乎短短時間就調整好呼吸,男孩對坐在地上的自己伸出手,自己回過神握住他的手,寒冷的夜裡卻傳來了溫熱的感覺。
像是剛才那驚險的場面都是作夢一樣,自己跟男孩順利地走出了草原,前面只剩一小段有灌木跟石塊的路途了,王城的門口近在眼前,自己忍不住興奮跑了出去,但是讓自己錯愕的事情卻在一瞬間發生。
「快趴下!」
男孩的聲音才剛傳到耳裡,自己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聽到許多劃破空氣的聲響傳來,抬頭看到空中有許多細長的閃光,自己知道那是什麼。
──有埋伏!!
慌亂地想找個地方躲,但是雙腳卻怎樣也動不了,飛向空中的箭矢無情地朝著這裡落下,自己只能呆愣著,直到眼前有個身影朝著自己撲上來……
「──……」
因為被撲倒在地上而猛地撞到了後腦杓而感到一陣頭暈,自己艱難地睜開雙眼,發現眼前一片黑暗,雖然身體似乎沒有傳來受傷的疼痛,但是身上壓著沉重與溫熱的感覺,為了確認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自己試著挪動身體離開原本的地方。
好不容易從黑暗底下爬出來,自己小心地坐起,往回一看卻傻了。
數支又粗又長的箭矢狠狠地刺入了眼前身影的背部,被劃開的衣服底下潺潺地流著某種液體,在黑暗中雖然像是墨一般的黑色,但是自己絕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跟那直挺的箭矢相比之下瘦小的身體面朝下地趴在地面上,難道……
「喂!你還好嗎?」
忍住因為太過驚愕而顫抖的雙手衝上前將他扶起,黑髮的男孩雙眼緊閉但胸口卻劇烈地起伏著,他在忍耐……奮不顧身地替自己檔下這些埋伏的箭矢造成的痛楚,自己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奔流而下。
「為什麼這麼傻?這樣你會死掉的啊!為什麼……」
自己忍不住將那微微顫抖的身子擁入懷裡,即使不遠處埋伏的那些人已經慢慢靠近這裡,自己也無法再拋下這身影逃走,為什麼要這樣保護自己呢?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而已,為什麼要為自己擋下這些致命的傷害呢?
不知道該如何排解心頭的難過,自己低著頭啜泣,注意力卻被手上開始的異狀拉了回來,左手戴著的手鍊上那顆紅玉正發出陣陣光芒,從微弱逐漸變的強烈,紅色寶石本身也不斷發出高頻率的震動彷彿想掙脫原本的底座,自己看著這畫面反而不知所措,沒想到下一秒紅色寶石就掙脫了底座飛向了空中,散發出非常耀眼的光芒。
(怎麼回事──!)
自己忍不住用手遮擋視線,明明是紅色的寶石,發出的光芒卻白的耀眼,幾乎要看不見眼前的景色,寶石發出光芒的同時還伴隨著彷彿強烈震動般的喀喀聲,自己對這情況感到有些害怕,下意識地抱緊了眼前的身子低著頭不敢抬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自己察覺到四周恢復平靜的時候光芒已經散去,自己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卻看到寶石仍舊停留在空中漂浮著,但是原本圓形的寶石卻變的像液體般在原地流轉不斷改變形狀,這感覺就跟自己曾經見過寶石裡流動的感覺一模一樣……所以那不是自己的錯覺囉?自己心中不斷傳來訝異的聲音,但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寶石在流動中慢慢散去了光芒,最後像水滴般從空中落下,掉到了自己抱著的身影背上,緩緩從箭矢造成的傷口滲了進去。
「!」
因為這出乎意料的畫面讓自己忍不住發出了驚呼,雖然對受創的傷口有些害怕,自己還是趨前再查看了一次寶石的去向,但是男孩受創的背上卻絲毫不見寶石的蹤影。
當自己因為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件至此結束而呆愣在原地時,因為剛才鬆手而滑落在自己雙腿上的那個身影卻發出了細微的聲音,讓自己回過神。
「嗯……」
「你還好嗎?要不要緊……」
自己的話才說到一半,彷彿不肯讓自己鬆懈般,眼前的身影背上的箭矢竟慢慢地往後退,直到金屬製的箭頭從那身影的身體裡浮現,接著變的完整,最後竟因失去支撐點而掉落地面。
男孩背上受創的傷口在自己的注視下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恢復,新生的皮膚顏色比原本的皮膚要來的淺些,像是不肯讓人遺忘方才那令人戰慄的畫面般。受創的地方都恢復以後,自己眼前的男孩緩緩用手撐著地面坐起,有些疲累地看了看自己。
「我怎麼了?」
看來就連他本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男孩眼中透露著迷惘,自己只得開口告訴他發生了哪些令人訝異不已的事情。
「……然後,寶石掉到你身上以後滲了進去,傷口就復原了。」
男孩聽到這裡睜大了雙眼,但是隨即又壓低視線別過了頭。
自己趁男孩沉默的時間觀察了四周,剛才明明已經靠過來的那些人現在卻完全不見蹤影,自己實在也不敢想像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那些人消失了,回過頭看了看男孩,卻只看到男孩緩緩站起身。
「先回到城裡吧。」
似乎沒有打算在這裡逗留,自己雖然還想說些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得馬上起身跟上。
很快地來到了離城門不遠的地方,深夜巡邏的守衛似乎沒有發現剛才的亮光而離開工作崗位,自己下意識地鬆了口氣,方才想對男孩說的話此時也清楚地浮現在腦中。
眼看就要走到守衛的視線範圍,自己趕忙上前叫住了男孩。
「怎麼了?」
面對男孩此刻仍然銳利的視線自己竟感到有些遲疑,甩甩頭,握緊了雙手。
「那個……很謝謝你帶我離開那群人的追趕!還一直保護我回到王城,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可以一起到王宮讓我好好答謝你!」
自己一口氣說完後便努力表現出誠懇的模樣,眼前的男孩愣了下,隨即吁了一口氣露出了不屑的語氣。
「我只是照自己想做的做而已,小公主還是快回到城裡吧。」
「可是……!」
無視自己懇切的話語,男孩別開了視線不再理會自己,沉默僵持了許久以後,自己終於放棄,按耐著心頭的愧疚再度開口。
「那……可以問你的名字嗎?我想記住是誰奮不顧身地救了我。」
男孩這次倒是露出了有些訝異的神情,看著自己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在自己的堅持下搔了搔頭。
「羅伊。」
「羅伊……這就是你的名字?」
男孩輕輕點頭,自己不知為何感到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動,讓自己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謝謝你,羅伊……!我叫做茉莉,海菲斯的三公主,可能你早就知道了,但是還是以王宮的身分感謝你!」
被自己認真的答謝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男孩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卻沒有再抬起,自己也不好再勉強他跟著自己回到王城,再度行禮答謝後便回過頭往城門走去。
羅伊……這就是拼了命拯救自己的人,知道還有這樣的人存在讓自己感到非常振奮,但是卻無法忽視心底出現的那股微小的痛楚。
為什麼呢?即使現在腳步毫不猶豫地往前走,內心卻有股好想回頭的衝動,這到底是什麼呢?
守衛們看到自己出現都睜大雙眼,自己失蹤的事情顯然是傳遍了全城吧,但是因為羅伊的幫助自己才能在天亮之前就回到城門口,想到這裡,心頭那酸澀的奇妙感覺又更深了。
「小公主!……真的是您!」
警衛們臉上露出非常感動的神情往自己走來,自己按耐著心中那緊縮的感覺露出笑容──不會再見面了吧,跟那個男孩……
「都不許動。」
警衛的腳步停下跟自己的身子被攔下是同一時間的事情,男孩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自己才想開口,脖子卻傳來了小刀冰冷的觸感。
「你是什麼人!想對公主做什麼?……」
現在才反應過來的警衛臉上有些慌亂,自己才想開口解釋自己背後並不是居心不良的人,但嘴巴卻在下一秒被摀住。自己勉強抬起視線確認困住自己的是不是方才那個身影,卻只見到他神情冰冷的側臉。
怎麼回事……?不想進城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自己還沒想出個結果,膝蓋就被輕輕碰撞提醒自己往前走,自己就這樣在無法開口的情況下隨著男孩緩緩走進了城裡,守衛們警戒地從後方跟了上來,他這麼做會被誤會的──!自己正想努力掙脫他的雙手告訴他的時候,禁錮的身體卻被解放開來,自己被他一把推往在城內的警衛身上,後方的警衛則趁這個時候衝上去一把壓制住他。
「等等!他不是壞人!不要這樣對他……」
自己嘶聲吶喊,卻沒有傳到警衛們的耳裡,被警衛們拿來的繩索綑綁的他在警衛們的催促下站起,沒有朝自己的方向看一眼就隨著警衛們離開了。
「為什麼……」
他這麼做的原因讓自己無法理解,雖然馬上回頭懇求警衛們讓自己去見他,但是卻遭到警衛們以應該先送自己回到宮中而拒絕,身不由己的情況下,自己只好先搭上警衛調來的馬車往王宮前進。
到底是怎麼回事……
自己不斷想著方才的情景,但卻無法理出頭緒,馬車輪子的擦地聲在自己耳邊喀隆作響,打亂了自己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