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騎士物語]
遠離塵囂的小鎮,週遭高聳的山脈隱沒在雲霧中,連日飄著細雨的雲層勉強透出了些陽光卻仍帶不走地面的濕氣,遲遲不敢拿出屋外曬的被單還在屋簷底下被風吹著。一見非常寧靜的鄉村景色,街道旁陳設簡單的店舖與三三兩兩上街採買的行人勉強在這鄉村般的風景裡增添一股小鎮氣氛,鎮上唯一的旅館外陳列著立起的招牌,一旁在馬廄中吃草的馬匹似乎也享受著這悠閒的空氣。
「再說一個啦!再說一個故事吧!」
販賣酒與食物的旅館中卻傳來了小孩們的喧鬧聲,看起來不到七、八歲的孩子們正圍著一個身穿斗篷的旅客嚷嚷,即使一旁的大人們看到這景象也僅是笑笑不以為意,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情景。
「大家每天都吵著要聽故事呢。」
旅人笑著放下正在保養的器具,看起來像是放大鏡的一部分,透鏡底下因光的折射而顯得擴張的圖像看起來像是幅地圖。
「因為這裡很少有旅人經過嘛!快點快點,再說個故事吧!」
群湧的小孩們沒有給太多時間,又湊上前來央求著,旅人只得露出無奈的笑容。
「好好,不過大家先坐下吧,好故事需要好聽眾,是吧?」
孩子們聞聲,紛紛就近找了位子坐下,讓旅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大家都是好孩子,所以來說個稍微長一點的故事吧。」
──這是個擁有一頭紅髮的騎士的故事。
陰暗搖晃的馬車,陽光透過車頂破舊的帆布縫隙落進了車廂裡,車上瀰漫著緊張的氣氛,雖然並沒有感受到惡意的目光,不過光是理解到這車上的每個人都互不熟識就足以讓氣氛沉默。
手上還拿著保養到一半的武器,雖然暫時收在專用的皮箱裡,不過慌亂中來不及收進去的保養工具沒有配上,就算是現在這無聊又詭異的氣氛裡也無法找些事情做,無所事事地觀察四週的綠色雙眼這才打起精神細看了車內的模樣。
狹窄的馬車車廂裡坐了六個人,右前方的人穿著醫師的白袍,戴著眼鏡半禿的頭,瑟縮的身子看著馬車角落,臉上帶著陰鬱,好像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才會出現在這輛馬車上似地,旁邊的人則瞪大雙眼神經質地到處掃視著車廂內,雖然穿著沉重的盔甲,手上還緊握著長矛,但是生硬的模樣就像才剛交班的菜鳥巡邏一樣,估計他也真的是個巡邏吧。最靠近敞開車廂門的則是個穿著深色皮大衣的鬍子男,在陰暗光線底下反射著些微紅褐色的捲髮與那無法忽視的鬍子,嚴肅的神情不帶一絲慌張,發現自己正在打量他只拋來一個淡淡的眼神,單純表示他知道自己正在打量他的眼神,直覺告訴自己在場大概只有這個氣定神閒的鬍子知道目的地是哪裡,不過那有些冷漠的反應讓自己知道現在什麼也別問最好。
視線回到身旁,雖然有些不願意,但是自己身旁坐著看起來的確是身分不明的兩個人,全身覆蓋著黑色斗篷又把帽子拉的極低看不到臉,一左一右夾著中間的自己坐在馬車裡,明明在這麼顛簸的馬車裡卻打的直挺挺的背脊,活像要防止車內的人貿然衝出馬車外逃走一樣,雖然現在的情況自己也不太可能會逃走,但是這兩個黑衣人謹慎的態度還是讓自己感到不少壓力。
用了舒服一點但也於事無補的姿勢靠回車廂璧面,閉上眼睛休息的同時卻感受到方才周圍緊張的氣氛稍稍地舒緩了下來。
眼前偶爾隨馬車前進而從車頂破洞灑落的陽光在眼皮底下輪轉,自己回想起在踏上這馬車之前的事情。
自己的職業是見習騎士,不過並沒有成為那種拿著長矛與槍跨上馬大喊“衝啊──!”就可以勇猛上陣的騎士,相反地,不管是哪兒的馬都討厭自己,要不是在原地拼命旋轉也要拒絕自己上馬,要就是自己費盡千辛萬苦以後爬上馬卻在下一秒被摔個四腳朝天,好險自己命大從沒摔成重傷,但是每一匹馬都這樣對待自己,只好用一句不知道哪裡傳來的流行語來安慰自己:電波不合。
雖然不知道電波是什麼東西,但是日子總不能因為被馬唾棄就過不下去,自己在前輩們搖頭嘆氣的聲音中降轉到了另一個騎士組織裡,這也是自己所在的國家裡面最特別的存在:
龍騎士。
雖然聽起來好像很帥,可是了解龍騎士到底在做什麼以後就會感到心頭一陣萎靡──為了保護飛龍的翅膀,龍騎士所接受的一切訓練都是從遠遠的高空射出長槍或長矛攻擊地面,從來都不會到地面殺個你死我活,要說這跟什麼怪物的招數很像的話,大概是鳥身女妖了吧,總是會群聚在天上拼命地對你丟擲尖銳的羽毛飛鏢就是牠們的絕活,但是堂堂龍騎士聽到這種形容一定火冒三丈的,至少之前自己頭上的三個包就是這樣來的。
那這個地方為什麼會有那種被稱為傳說生物的龍呢?正確來說龍騎士們所騎乘的龍並非真正的龍,而是龍與一般生物交配後產生的後代,體型比龍小上許多,能力也比較弱,基本上也失去了龍傳說中的靈性,打個比方來說就是又大又會飛的蜥蜴,但是這種話如果又被堂堂龍騎士們聽到,頭上的第四個包就是這樣來的……雖然自己也覺得這些龍很可愛,比起那些沒有見過的真正的龍來說要親近多了,但是這可能只是因為牠們不會把自己從背後踢下去的關係──總之,自己意外的很得龍緣,即使還沒成為正式的龍騎士也被允許騎乘過飛龍,但是其中的原因一直到現在都不清楚就是了。
自己所在的這個國家因為有天然的山脈作為屏障,附近又曾經有野生飛龍的棲息地,良好的環境從不知道幾代之前就發展出培育騎龍的技術,龍騎士們駕馭的飛龍現在都被飼養在育龍場裡,母龍生下的蛋也是由人工照顧長大,從小就跟人類相處的龍幾乎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野性,變成單純的騎乘動物,但是這個國家似乎不覺得這有什麼不自然的,反倒是認為這樣剝奪了龍的天性的自己還曾經被長官狠狠地責罵過呢。
「到了,大家下車吧。」
自己還來不及回想到早上究竟到哪裡去才會踏上這輛馬車,馬車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地停了下來,外頭透進馬車裡的光線比剛才還要微弱許多,可能是在某個森林裡吧?坐在車廂門口的鬍子回頭看了看其他人,簡短地說了一句話後就逕自下車了。
自己依然被夾在那兩個黑衣人中間踏下了車廂,搖晃的馬車一點也不好坐,自己的屁股被顛簸的路面震的疼痛無比,好不容易終於能伸展一下身體而舉高雙手想伸個懶腰,身旁的兩個黑衣人卻馬上警戒地轉向自己。
「沒事!沒事……」
這景象可嚇了自己一跳,雖然常常會說出一些遭到前輩們痛扁的事情,但是不代表自己有這麼……難處理吧?眼角餘光瞥到方才先下車的鬍子也往這裡看著,眼睛睜的比剛才在馬車上還大,自己就算神經再大條也感受到這不尋常的氣氛了,舉起雙手擺出了投降動作,注視著自己的三個人才放鬆了警戒。
是不是什麼事情堤防著自己呢?心裡不住嘀咕著,但是自己明明這麼人畜無害──除了有時候會說出不經大腦的話以外,大概吧。
一行人跟著鬍子往森林深處前進,回頭看到有好幾輛馬車都停在這裡,從馬車上下來的人雖然有各式各樣,但是幾乎都是青年男性,穿著醫師袍或者後勤裝束的人也有、像剛才那位衛兵一樣身著盔甲的也有,雖然無法直接猜出要到哪裡去進行什麼事情,但是就看不到一般民眾這點來說,大概是軍隊裡面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
「不要停下來。」
不遠處的鬍子回頭叫住自己,被發現駐足張望的當下偷瞄了身旁兩個黑衣人一眼,從剛才到現在幾乎寸步不離的他們現在也還待在自己三步遠的地方,即使不清楚原因,也能肯定他們的目標是自己。
跟著前面人數慢慢增加的隊伍的魚貫地前進了一段時間,眼前的光線才慢慢變的充裕,穿過了低矮的灌木叢以後看到的是一片被特地清理出的空地,四周雖然環繞著森林,但是這個位子如果不從空中查看的話,肯定不會發現森林中有這麼一個地方吧?似乎因為前幾天下雨而潮濕的地面有些泥濘,印了不少腳印的空地上搭了幾座大小不同的營帳。
身旁的黑衣人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陸續聚集到這空地的人非常多,少說也有超過一百人吧,自己週遭被擠的水洩不通,想移動腳步都不容易,剛才自己一直跟著的鬍子也不見了,只聽到前方傳來陌生的喝令:
「所有人往最大的帳棚集中!」
雖然每個人臉上多少帶著些疑惑,但是還是遵守這命令緩緩往前進,自己一邊確認腳下的地面一邊顧著背上的皮箱,如果臨時要被派發任務的話,除此之外什麼也沒帶的自己要是少了這個東西可就一點也不好玩了。
隨著人群移動,自己附近的人牆對面卻傳來了一個細小的驚呼,聽起來像是女孩子的聲音而且似乎……有點熟悉?如果是女孩子的話在這種人群裡發生什麼意外可就不好了,自己趕緊用手鑽出一條通道往聲音的方向前進。
「對不起、對不起!……」
自己還沒看到那聲音的來源,跟剛才一樣細緻又膽怯的聲音再度傳來,這下自己可清楚對方是誰了,使力再往前擠了半個身子,自己開口喊了句:
「蒂姆!」
在高大的人群裡緊張地踱著腳前進的嬌小身影在自己出聲喊住後停了下來,抬起金色長髮底下圓滾滾的臉龐尋找聲音的來源,在這種時候冒失地停下來非常危險,自己趕緊上前拉住那個小不隆咚的傢伙。
「你是笨蛋嗎?幹麻停下來!很危險耶!」
被自己訓了一頓吐吐舌頭,身旁的女孩只對自己露出傻呼呼的笑容:
「因為菲利斯過來救我了啊~」
因為這天真的話翻了翻白眼,自己按住了女孩的肩膀將她小小的身影挪到跟前,再度告誡:
「就維持這樣走好,你啊~就是不知道自己小到別人看不見,還傻呼呼的跑來跑去,小心被踩扁!」
背對自己的女孩傳來了輕盈的笑聲,唉,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懂……
眼前的女孩叫做蒂姆,是教會的見習治療師之一,雖然還沒有到能夠成為修女的程度,但是因為天生就具有很強的治癒能力,修女們總是說等到蒂姆成年就能馬上成為修女了。
自己跟蒂姆是從小在教會裡長大的孤兒,教會除了宣揚教義的偉大外,也負責收養無家可歸與因為戰爭或者各種原因而遭到父母遺棄的孩子,國家會給予教會一定的資助,讓修女與神父教導孩子們禮儀及知識,當孩子們成長到一定的歲數就會根據資質分配到國家的各個機關去服務,適合從軍的就會送到騎士團當見習騎士,適合規劃行政的就會派到教廷去學習……這個國家可算是以宗教為主軸的自治區,自從十年前北方戰爭時國王不幸因病駕崩後,政治與軍事兩方面都由國王的親兄弟教皇大人主導,所謂的軍事除了禁衛軍以外,騎士團也是其中的一部分,由於教皇的政策,國家的資源絕大部分都被分配到軍事方面以增強軍力,分配到百姓生活的地方少的可憐,所以就連有國家資助的教會也不見得能把每個孩子都養的白白胖胖,修女們煩惱食物不夠的耳語彷彿像昨天才聽到一樣。
雖然自己已經離開教會到騎士團學習好一段時間了,但是因為降轉時要等待教廷審核而得到一段空閒的日子便回到教會幫忙做些雜事,看到從小就一起長大的蒂姆已經成為能獨當一面的見習治療師了令人開心,雖然回到騎士團以後又有一段時日不見,但是蒂姆還是一樣傻呼呼的。想到這裡,自己下意識地對在週遭都是清一色男性的這個地方看到這嬌小身影感到有些在意。
「都進去找地方坐好!」
好不容易隨著人群到了帳棚門口,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自己帶著蒂姆勉強在帳棚佈幕邊找了個位子坐下,好在帳棚裡有鋪設簡單的地板,不用坐在外面那種泥土地上真是太好了,自己看了看一旁的蒂姆,蒂姆只是露出了微笑:
「不知道叫大家到這裡要做什麼呢。」
四週都是不認識的人卻馬上就能稱呼這裡的眾人為大家,這種對陌生人過分親切的態度真令人為她捏把冷汗,但是這就是蒂姆善良的地方,自己也不好意思對她說教,調整了個可以看到前方的姿勢後看了看她:
「總之先聽上面怎麼說吧。」
「嗯!」
蒂姆一如往常地露出了微笑,直視對方的眼裡映著自己。
「臨時集合各位來到這裡沒有別的原因,就是教廷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各位協助……」
穿著沒見過的黑色裝束的中年男性走到了帳棚中央的講台上說著,自己一邊聽著演說內容一邊悄悄地利用眼角餘光打量著四週的情況,包括門外整個帳棚邊都站著一排穿著相同黑色裝束的人,不管怎麼想都想不出這些人曾經在哪個騎士團裡見過,但是每個人的服裝上都繡著代表這個國家──普悠羅教國特有的紅龍徽章,怎麼看也不像是假的,但是這種樣式的服裝卻是第一次見到,心中難免有些疑惑,正當自己結束思考打算繼續往別的地方張望時,方才在車廂裡那個看似不好惹的鬍子卻走上了講台。
「關於集合各位的來由剛才已經說過了,這次的特別任務是要各位以兩人一組的方式到鄰國的偏遠村落進行農業交流,對此感到有任何異議的人現在提出吧。」
平版不帶感情的語調卻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低沉回音,眼前這鬍子用眼神掃視著帳棚內的所有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一段時間。
「我有異議!我們不是農夫,而且是負責保護國家的軍人,為什麼要我們去做農業交流?」
疑似是剛才在馬車上的神經質衛兵站了起來對講台發出質問劃破了寂靜,短暫的沉默後,週遭也響起了相同的聲音,講台上的鬍子對這情況絲毫沒有感到慌亂,用著跟剛才一樣冷漠的語調回答:
「這是教皇親自下的指令,如果不想接受教皇這命令的人可以離開。」
沒有對衛兵提出的疑問做任何解釋,這樣的回答似乎激怒了在場持反對意見的人,許多人馬上站了起來從講台前騰出的走道離開了帳棚。
「真的有點奇怪,為什麼會派不熟農業的人做農業交流啊?」
一旁的蒂姆小聲詢問自己,聳聳肩,自己半開玩笑地回答她:
「大概是我們太混了,所以送我們去種田吧。」
蒂姆垂下了眼皮露出了洩氣又有些嫌惡的神情看了看自己。
「一點也不好笑。」
不管做什麼事情都很認真的蒂姆似乎無法理解自己的幽默,眨眨眼,自己沒有再回應蒂姆,而是回頭專心聆聽講台上的消息。
「那麼留下來的諸位就是願意替教皇執行這任務了,由於明天就要出發,稍候請兩人一組到帳棚邊的桌子登記,會有人帶你們到今晚住宿的房間。」
在確認剛才反對的人都離開帳棚以後,講台上的鬍子再度發揮他簡短說明的專長講完了重點便直接離開帳棚,帳棚裡這才慢慢恢復了談話的聲音,在一旁傳來要大家到這裡登記的聲音時,蒂姆輕輕拉住自己的袖子:
「菲利斯,我們一組沒錯吧?」
看到蒂姆圓滾滾的臉蛋露出有些緊張的神情,自己忍不住想捉弄她一下,舉起手摸著下巴考慮了好一會兒,才看了看蒂姆。
「蒂姆手短腿短又不會逃跑派不太上用場……不過還是放不下這麼可愛的蒂姆呢!」
看著蒂姆臉上從失望愧疚到難過又轉變為明朗的神情,雖然異常有趣,但是這種玩笑果然開不得,自己的小腿被狠狠地踢了下:
「菲利斯就是喜歡捉弄人家!」
雙手合十笑著賠罪,在蒂姆氣呼呼的神情下順利地登記好了分組,人數一多就折騰許久,等到穿著黑色裝束的人帶著自己跟蒂姆到今晚休息的房間時,外面的天色已經全暗了。
(未完)